暴雪中的跋涉
何玉东
3月初的那场雪来的很猛,虽然过去一个月了,但在脑海里却时常浮现,在那场暴雪中,我经历了生命中路途虽短却极其艰难的一次跋涉。
3月2日,该我在年老病重的母亲家值班。头天晚上天气预报明天有雨夹雪转暴雪, 爱人嘱咐,明天不要带母亲去做康复了,在家休息一天吧, 我嘴上答应着,心想怎么可能呢,两年多了,带母亲去做康复从未停过。夜里几次起夜都到窗前看一看下没下雪。清晨,铃声将感觉尚未入睡的我唤醒。简单吃过早饭,便匆匆乘公交车、换地铁、再换公交赶到母亲家。出门时下着丝丝小雨,此时雨大了许多。进门后,95岁的母亲笑了,用说不清的话语加手势,示意我去吃饭,我告诉她吃过了,母亲眼神里流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但也不再吭声了。
母亲是两年多前突发脑梗, 导致右半边身体瘫患,并影响到说话和吞咽功能。7天高危期过后,医院退休的老院长、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反复提醒,尽快为母亲做康复,否则,身体机能会很快退化。我们兄弟姐妹5人便踏上了为母亲康复的路。母亲患病初期坐不住,更别提站立了。吃饭要依靠着别人或围着被子。解手要一个人抱起来,另一人帮助脱衣服。最难为的是解大手,母亲本来就便秘,患病后更加严重,每次解手要先打开塞露,然后再用手一点一点帮她往外抠,中间还要配合着揉肚子。两三天一次的解大手是一项工程,短则三、四十分钟,长则一个小时,我们姊妹没人嫌弃,赶上谁值班都能做好。看到临床的病人能自己坐着吃饭,我们羡慕的不行,看到人家还能站起来,解大手也痛快,更是羡慕不己。我问医生经过多长时间康复,母亲能够自己坐稳、站立,医生回答不好说,也许能也许不能,老人年龄太大了,恢复起来很困难。但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坚持下去,盼着有好运来临。无论酷暑盛夏,还是数九寒天,不管是风雨交加,还是冰霜雪花,每天只管用轮椅推着母亲去医院康复中心,日复一日的为母亲做推拿手法,电磁中频、吞咽、脑反射以及针灸等,为防止母亲体力消退和肌肉快速流失,还要耐心劝说母亲站床、蹬车等。我和姐姐哥哥己年近七旬,弟弟妹妹也快六十岁了,每天两个人忙下来,差不多精疲力尽。时间久了,母亲也习惯了去做康复,每天吃完早饭就嚷嚷“走啊”,成了康复中心出勤率最高的病人。看到母亲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我们心里很高兴。这期间妹妹两次受伤,一次右侧三根肋骨被硬生生压的骨折,一次右肩肩袖部分撕裂做了手术,哥哥右肩背一度肌肉紊乱拧成疙瘩,我右侧腰肌劳损扭伤。我曾找了个保姆,准备和我们一起照顾母亲,可母亲老观念, 坚决反对,只好放弃了。母亲康复3个月后便有了惊喜,自己能在床边、沙发上坐稳了,半年后,搂着我们的脖子也能站立一两分钟。有了这样的效果,姊妹几个更加坚定了信心,每天照顾母亲一个人也能够承担了。母亲患病后晚上起夜多,少则5、6次,多则10余次,她不愿意穿尿不湿,好说歹说穿上,夜里也喊着要解手,还经常稀里糊涂的把尿不湿撕碎,我们夜里值班睡觉很少,我和哥哥弟弟妹妹只能每天轮换。 姐姐最大在家做饭、收拾家务,一两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妹妹最小但很犟,第一次受伤刚好就和妹夫一起来值班,谁劝也没用。第二次受伤出院第三天就吊着胳膊和妹夫来值班了,劝也白搭。我懂妹妹的心思,照顾母亲她要尽到自己那份心,看到哥哥们很辛苦,也要尽力分担一些。我们的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要为母亲举办百岁庆典。一年后邻居告诉我,有个比母亲小一岁、发病晚一个月的老太太,出院后在家一直躺着,十个月就走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们感到庆幸,没有放弃为母亲做康复,母亲在我们就有一个共同的家,我们的来路还在。
看着窗外的雨,姐姐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还能去做康复吗?能去,我轻松的边说边开始做准备,给母亲裹上羽绒服,带好帽子、口罩,两只脚用方便袋套上系好,再披上雨披,我拿着一把雨伞出门了。
母亲家在六层居民楼的一层,从单元门入户仍有七个台阶,去做康复往返需要两个人把轮椅和母亲抬上抬下,后来买了一个能爬楼梯的液压轮椅,这样进出门方便多了,但这种轮椅要椅靠在楼梯台阶爬上爬下,靠背是直的,坐着不舒服,我们便在上下楼梯后再换轮椅,让母亲舒服些。去年初单元居民自费加装电梯,一层不需要电梯入户,但也和楼上一样在客厅外面加一个凉台。承包商入户征询意见时,妹妹提出从凉台西侧留个门,修个斜坡道,方便用轮椅推母亲出入。承包商答应下来,去年10月完工。从此,带母亲去做康复又方便了许多。但上坡得用足力气才能把轮椅推上去,下坡要倒退着走,腿脚要用力蹬住斜坡面,防止滑下来。今年二月的一天,姐姐为了让弟弟中午休息一会,推母亲出去晒太阳,下坡时腿脚没劲,轮椅滑了下来,姐姐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好在轮椅没倒,母亲没事,姐姐受了些皮外伤,头晕恶心,几天后才好。
我抓着轮椅把手到退着下了斜坡, 掉转轮椅撑起雨伞上了路, 在出小区一上坡路时,用脖子夹着雨伞,双手用力把轮椅推上去。顶着风冒着雨,绕过路面积水,躲避着来往汽车溅起的水花,到达医院康中心时,我的羽绒服后背湿了一大片。看到我们母子这般样子,几个病人家属、护工上前问候 “下着雨又来了,”、“在家休息一天没关系啊〞!我笑着道谢后,便给母亲卸掉装备,偶然间看到母亲眼里含着泪花,我冲母亲笑笑,开始一项接一项的给母亲做康复,中间穿插着喝水、帮助母亲解手等。时至中午,完成了康复项目,我走到窗前,雨似乎停了,会不会真要下雪呢?心里想着,又给母亲穿戴好回家。经过一段玻璃长廊时,遇到去病房针灸返回的医生说: “下冰雹了,您注意安全”,我忙侧脸望去,天阴的更沉了,地面上有了蒙蒙的白色。出了医院大门,没有掌伞,大米粒般的冰雹,稀里哗啦的从天上滚落下来。好在路不远,七八分钟就到了楼门口。我拿扫帚把斜坡上的雨水冰雹扫干净,才把母亲推进家门。
午饭过后,雪下大了,给母亲吃上药,照顾她上床休息后,便半小时一次的清扫门外的斜坡,想着下午还要去给母亲再做一次吞咽、脑反射等。近段时间母亲说话越发的含糊不清,喝水喝汤常常呛着咳嗽,问话反应迟钝。医生说,患病两年多了,这些都属正常现象,针对性的做些理疗还是有效果的。
下午3点半,看着大雪没有停歇的意思,我把斜坡的雪扫干净,然后给母亲穿戴好,接着再扫一遍,姐姐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说不要去了,我坚持着出了门。我抓紧轮椅把手到退着下行,觉得仍有些滑,右手便抓紧手闸,左手抓拦杆,身体顶着轮椅一点一点的下了斜坡。此时才发现雪足有半尺厚,轮椅的小前轮己被埋没,根本推不动。我感觉有些轻视这大暴雪了,但又不服气的把轮椅倒过来,拖着轮椅一步步往医院的方向移动,两脚和轮椅时尔打滑,时尔被冰雪顶住,得抬起轮椅再用力向后拽,这样走走停停,轮椅深深的辙印映在眼前,很快又被大雪抚平。来到出小区那个小坡处时,我憋足力气使劲又拖又拽的向上挪,快过去时不料滑了下来。此时我己是大汗淋漓,多么希望有人路过能帮一把,可大雪纷飞,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稍微停顿了一下,便用足力气连拖带拽的把轮椅挪了过去。本想到了医院前的路上会好走些,但汽车碾压的冰雪高低不平,轮椅一侧在碾压的沟里,一侧在冰雪上更无法推行,只好又把轮椅掉过来,还是倒退着拖着拽着走。医院大院里积雪也没有清扫, 只能一点一点挪动到医院大楼门前,我停顿了一下,使出全身的力气, 拽着轮椅爬上了门前的斜坡,进了大门感觉自己筋疲力尽,内衣己被汗水湿透。站着喘息了片刻,才拍打掉身上和母亲雨披上落满的雪花。这段平日不足10分钟的路程,我竟走了近半个小时。
做完下午的康复己近6点,被汗水浸湿的内衣被身体捂干,大雪依然挥洒漫舞着。望着窗外心里有些余悸,但瞬间平复了,来都来了,回去还能再难到哪去?收拾好行装, 鼓足勇气启程回家。走出康复大厅,在玻璃长廊上向外望去,漫天的鹅毛大雪肆意飞舞,好像有意考验我似的,天地无垠白茫茫一片。走出门诊大楼时喜出望外,门前己被清扫出一条小路, 径直通向院外,尽管又飘落了一层雪花,推着轮椅己经轻松了许多,大院门外的积雪则比来时更厚,只好再倒转轮椅,仍旧倒退着走,幸好妹妹赶来接我,她一面埋怨下午不该再去医院, 一面帮我往后拽轮椅,两人合力行进的速度显著加快。妹妹来接我前清扫过的斜坡上, 又披上一层雪花,我赶紧再清扫一遍, 便推起轮椅向上奔,上了斜坡我一手抓轮椅把手,一手抓住斜坡栏杆,腰腹顶着轮椅,妹妹则在后面推我,一步一步爬上平台,又一步步进入家门。喘息片刻,拍打掉羽绒服上的雪,我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想动弹了, 妹妹连忙取下母亲身上的雨披。母亲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好似有一行泪水,转过脸对妹妹说: “ 你哥哥累了,他好!” 妹妹笑着说: “你亲儿子,能不好吗”。
这场暴雪是场淬炼。当想起邻人告知和母亲同龄病患卧床十月便离世,更觉得我们坚持之珍贵。当羽绒服落满雪花,当内衣被汗水浸透捂干,支撑我们的不仅是责任,更是心底那份“人生不留遗憾〞的执念。
暴雪中的跋涉,丈量的不仅是回家的路,更是亲情的深度。母亲的泪光、兄妹的伤痕、日复一日的守护,织就成对抗时光的网。当冰霜染白双鬓,我们仍愿做母亲生命的拐杖,陪他走向可能的百岁晨曦。这条路,我们注定要走到最后。
2025年4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