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的背影
悼老友
我知道,今天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你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灵床上,无论是身边亲人呼天抢地的哭嚎,还是铜管乐器奏出的刺耳哀乐,都唤不来你一丝一毫的回应。
我望着你浮肿蜡黄的面孔,你双目紧闭,一脸洒脱决绝的样子。我的心,像被只大手给死死攥住,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绝望地看着你,对你匆匆而去的背影大惑不解。老友,你才多大岁数,刚退休四年,就那么走了?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该享清福了,却白白便宜了那个为你发放退休金的机构,值得吗?我很是为你不甘啊!
我细思量你的匆匆离去,也符合你一生的行事风格。你一辈子不求人,不麻烦人。遇事总是为他人想。朋友有求于你,你从不含糊,且尽心尽力。
望着你冰冷肃穆的面孔,我的心却一直暖暖的。你的一生过往,像电影,在我泪眼中时隐时现。
你是个细心的人,本来就近视,戴一副瓶底似的眼镜,每当我俩过马路,你总拉住我胳臂,好像生怕我被车撞了,我却在心里笑你。假如有段时间没了联系,总是你打我电话问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你为人处事的距离感拿捏得恰到好处,那种距离始终给人一种舒适的、不愠不火的感觉,大有细水长流的意思。你另一个美德是诚实讲信誉,说话办事一板一眼,有多大能力,说大话,办多大事。这让我很是欣赏。
忘不了且对不住你的是,在我装修婚房时,我怕装修工糊弄,急忙把你喊来,因你做过木匠。从此,你天天乘公交来我的新房,帮我把好质量关。有几天晚上,我俩竟坐在新房水泥地上过夜。更让我对不住你的是,这期间,单位派我出国,你说这是好事,劝我放心去,新房装修有你。我竟半途走人,把一切乱七八糟的闹心事都推给你。我知道,若是换作他人,早就心生不满,撂挑子走人了。
最让我难忘的是九五年的深秋。我跟妻子闹矛盾,她把我告到法院。记得是个下午,下着绵绵的秋雨,发黄的树叶落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我躲在法院高大的门廊下,透过雨丝,看见妻子撑把伞步履匆匆朝法院走来。这时,你急急忙忙从马路对过跑过去,挡住她的去路,哀求她说:“嫂子别急着进去,我想跟你谈谈。”见她没有谈的意思,你急了,用手抓她胳膊,现出一副死气白赖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能挡住横下一条心的她。我们走进法院,你在我们身后扯起嗓门大喊大叫:“我说你不能给嫂子说点软乎话呀?嫂子你不能让让步啊?瞧你们两口子,闹的什么事啊,不为孩子想想啊?”伴随着你声嘶力竭的呼喊,我俩还是浑浑噩噩、稀里糊涂走进了法院。一个小时过后,当我再次走出法院,不知你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急忙跑到我跟前,焦急地问:“怎么样?结果怎样了?”我说法官没判离,你迅速摸了下胸口,仰天长叹道:“太好了!太好了!”看你这副虔诚的模样,“朋友”二字,像一股波澜壮阔的暖流在我胸中激荡。
什么是朋友?这才是朋友!当你高兴时,他为你欢喜;当你痛苦时,他为你忧愁。这样的朋友,一生中两三个足矣!
我坐在休息室正思绪万千。忽见门口人影骚动。殡仪馆工作人员端一张长方形的白钢盘,里面装着渗人的白骨。我急忙站起身,用泪眼死死盯住那大小不一的白骨,我知道,这才是今生今世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一小时前,你还是有肉有形的人,转眼间,你竟成一盘白骨。你的音容笑貌,你的诚实笃定,你的善良大爱,莫非就成了那盘白骨?人啊人,多可悲呀。
生老病死天注定,人力岂可而为之。老友,就此一别。如果人的魂灵不灭,如果真有轮回,我希望在彼岸还能见到你,因为我跟你没有处够。
作者:远山
2025年7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