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夜欢声
周光天
九岁之前,我一直和母亲、姐姐生活在农村,一个远离城市的村子里。父亲在远处的一座煤矿工作,回家很少。那时候还是生产队时期,白天都要一起去干活,劳动一天,很多人都简单吃点晚饭就早早睡觉了。特别是冬天,北风呼啸,夜来得特别早,才五点多村子里就到处黑咕隆咚的。大家生活都还不富裕,许多人家舍不得买煤炭生炉子取暖。冬夜里,昏黄的电灯下,我家东屋每晚都聚集了许多人,坐在床沿上的、盘腿在土炕上的,四五个小板凳也坐满了人,一屋子满满当当,温热的空气里那欢声笑语冲破漆黑,跑到院子里,萦绕在村子上空。
是母亲聚集了那么多人。母亲有文化,善良,热情,大度,这些都吸引着本家的哥哥姐姐,他们是晚上的常客,都愿聚集在母亲身边,一口一个“大婶子”喊着。时间久了,哥哥姐姐们的好朋友也开始来家里,不管同姓异姓,我们家都吸引着他们。
大家聚在我家,先凑在收音机前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全国各地新闻联播和报纸摘要》、刘兰芳演播的《岳飞传》《杨家将》,听母亲讲读过的名著,谈论四里八村的遗闻逸事、白天干的活计,剩下的时间就是互相问有没有说媒的、相亲的对象长得什么样子、家境好不好,互相开着玩笑,爽朗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
家里没有烟和糖果、瓜子,人多了有时候热水都不够喝的,就有两个哥哥、姐姐挑着水桶,拿着手灯去村里的水井挑水。大家各自带来的花生、地瓜、玉米粒、粉皮,放在炉子边烤熟,香气飘满屋子,是难得的美味。有些人还带来玉米芯、耐烧的松球或木块,放在炉子里与煤炭一起熊熊燃烧,生铁烧水壶滋滋冒着热气,屋子里一片氤氲。
那时候堂哥还在新疆马兰基地部队上,如果遇到大爷大娘拿堂哥的来信让母亲念,一屋子人就马上鸦雀无声,都陪着认真听每一个字,母亲给大爷大娘解释堂哥来信的时候,大家也不断地点头,似乎都明白了。信念完了,大爷大娘就开始说回信写些啥,母亲耐心地问每一句话,变成堂哥能明白的话写在纸上,最后母亲问大娘大爷还有需要说的没有,大娘大爷说就这些。不知人群里哪个姐姐说还得写上不能当陈世美,大家又一阵大笑。大爷大娘走了,大家就放肆起来,说大哥年轻军官、长得也帅,介绍对象的肯定很多,说不准就相不中老家相亲的大嫂了,于是人群就自动分成了“变心”和“变不了心”两个阵营,互不相让起来,还打赌;最后母亲说“我看你们大哥不会”,大家才慢慢沉寂下来。
还有堂姐,说媒的很多,最后堂姐相中了邻村一个小伙子,虽然家里穷,但是小伙子勤劳能干、老实本分,家风也好。堂姐拿不准,来和母亲说,大家就也帮着出谋划策、给大姐长心眼,还是母亲说“还是图个好人”,也正和堂姐的心思。
后来,堂哥果然没变心,嫂子从老家农村随军到沙漠戈壁、又一起转业到海滨城市工作,也早已经退休多年,第三代都上中学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堂姐的眼光不错,姐夫勤快麻利、人品厚重,堂姐勤俭持家、孝敬公婆,儿子受父母影响,学习勤奋刻苦、学业有成,在大城市扎下根后,把操劳半辈子的父母接去生活。
四十多年过去,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我也过了知天命之年,那些哥哥姐姐们很多也都已经年过花甲。逢年过节他们和母亲说话,总是说“大婶子,在老家那时候是真好---热闹”。
是啊,那些冬夜里大家聚在一起的欢声笑语,已经成了永久的回忆。城市化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过多时空让我们驻足,或许在某个瞬间猛然回眸,看看走过的路、逝去的时光,便有很多温暖涌遍全身。

作者简介
周光天,现在济南市历下区工作,敬业乐文,作品散见于《大众日报》《当代教育》等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