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的连续夏雨像位行色匆匆的旅人,未及道声告别便卷着湿润的裙裾远了。晨起推窗,风里已没了凉意,空气像被文火慢煨的茶盏,带着闷闷的燥意——舒坦了几日的凉爽戛然而止,夏的炽烈又汹汹漫了上来。
小区公告栏贴着高温预警:本周连续数日直逼40℃~42℃。我盯着“明晃晃的火杆太阳”几个字发怔,恍惚已看见日头悬在中天,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把玻璃窗烤得发烫。但此刻才刚过七点,晨色未褪尽,我还是套上薄衫下楼,沿着环绕一周500米的健身步道慢走,完成每天的“规定动作”,夏有夏的景致,冬有冬的况味,倒也不觉得单调。 健身道旁的榕树最是知趣,枝丫交错着织成半片穹顶。昨夜的雨珠还挂在叶尖,被朝霞一照,便成了坠在翡翠上的金箔,风过时簌簌落着碎光。我仰头看天,那蓝得近乎失真的穹幕下,几栋新起的高楼错落在榕树林后,玻璃幕墙折射着日光,倒像是云絮里浮着的琼楼玉宇。前几日暴雨下得酣畅,泥土吸饱了水,此刻被烈日一晒,竟没透出惯常的闷热,反有股湿润的草木香漫上来,混着晨露蒸发的清冽,倒比凉夏更添几分生气。 行至步道中段的凉亭,手机突然震动——是住在金佛山的老友发来消息:“这两日山上下着毛毛雨,最高气温25℃,来住几天讪?”我望着头顶愈发灼亮的日头,心动得厉害。可念头刚起,又想起阳台上那排宝贝。 转身往家走时,脚步不自觉地快了些。推开门先奔阳台,果然,十来钵花草正迎着晨风舒展。最左边的三钵扶桑开得正盛,胭脂色的花盏像被晨露浸过的绸缎,花瓣边缘还凝着细珠,在晨光里泛着蜜色;挨着的两钵月季是玫瑰红色,花型周正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凑近能闻见甜丝丝的香,叶片上沾着昨夜我喷水时留下的水痕;太阳花躲在月季脚边,肉乎乎的茎秆撑着几星橘红,倒像是谁把糖果纸揉碎了撒在绿毯上;再往右,芦荟的叶片肥硕油亮,三角梅则举着一簇簇紫红的苞片,像燃烧的小火把。
“要不等明儿?”我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扶桑的花瓣。这几盆扶桑是上前年春天在花市挑的,当时蔫头耷脑的,我搬回家天天浇水,入夏竟爆了满枝的花。“去吧主人家,”我恍惚听见它颤了颤花瓣,“我们扶桑耐旱得很,三两天不浇水,撑得住的。” 月季的叶子沙沙响:“就是就是,我前阵子生红蜘蛛,您又是捉虫又是喷药,我都挺过来了。这丁点热算什么?去山里凉快凉快,等您回来,我再开一茬花给您看!” 太阳花却蔫哒哒的,茎秆软趴趴地搭在盆沿:“主人……我不行……”它的花瓣皱成小团,“我是多肉植物,全靠水分养着,要是断了水……叶子会枯的……”我轻轻捏了捏它的茎秆,果然软塌塌的没什么力气——上周忘记浇水,它就蔫成过这样,后来连浇三天才缓解过来。 三角梅的苞片抖了抖,像在摇头:“我们不碍事的,您看这盆土还潮着呢,前两天下雨渗进来的水够喝几天。”芦荟也跟着点头,叶片上的白纹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 我忽然就笑了。这些花花草草哪里会说话?不过是我平时看它们看久了,连它们的“脾气”都摸得透了:扶桑皮实,月季坚韧,太阳花娇贵,三角梅和芦荟最是省心。可就因为太了解,才更舍不得留下它们在高温里“孤军奋战”。 去年夏天我去贵州避暑游一周,回来时,太阳花的叶子全枯了,蔫得像团干草,我急得差点掉眼泪,抱着花缽在空调房里连喷三天水雾,才慢慢缓过神来。从那以后,每次出门前我都要给每盆花浇透水,再在托盘里垫上湿毛巾,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就像孩子要出远门,当妈的总觉得这儿没备齐那儿没叮嘱到。 “不去了。”我对着满阳台的花轻声说,“空调房里也凉快,我陪你们一起度夏。”
扶桑的花瓣轻轻颤了颤,像是在笑;月季的花茎挺得更直了,把香气往我鼻尖送;太阳花的叶子慢慢支棱起来,蔫皱的花瓣竟缓缓展开,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三角梅的苞片更红了,像在鼓掌;芦荟的叶片上凝着水珠,折射着日头,亮得晃眼。
上午10点,日头愈发炽烈。我给每盆花浇了水,搬把椅子坐在阳台角落,夏风拂过,带着微微的凉意。空调开着26℃,正好。扶桑的影子在阳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月季的香混着芦荟的清苦,在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窗外的知了渐起,可我并不觉得烦躁。因为我知道,当烈日把整座城市烤得发烫时,有这么一阳台的花,正和我一起,在风里、在光里,在彼此的陪伴里,把这流火的夏日,过成一段温柔的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