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夏雨三叠
吴 勇
一、童年:雷声里的肥皂味与水洼里的痒
夏雨总爱缠着童年的记忆,像块浸了水的棉布,轻轻一拧,就能挤出一串湿漉漉的故事。
乌云压过村头老榆树梢时,风已经卷着尘土在院子里打转。我趴在窗台上,看塑料布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张着翅膀的白蝴蝶,在院子里跌跌撞撞。雷声从远山那边滚过来,闷闷的,像是天上有人在滚铁桶。母亲忙着收晾晒的衣裳,父亲把我揽在怀里,他的手掌带着修农具留下的铁锈味,混着肥皂的清香,成了我最安心的味道。
“一、二、三”,父亲数着。数到三时,炸雷准会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我却在这时听见院子里积水的声音,心早就飞到了雨里。
雨势稍缓,我便踩着塑料凉鞋溜到屋檐下。积水在院子的低洼处汇成小潭,刚没过脚踝,凉丝丝的触感让脚心发痒。隔壁小虎也偷跑出来,我们比赛谁踩出的水花更高。他的凉鞋“啪”地拍在水面上,泥水溅到我脸上,我抹一把继续追着他跑。母亲在厨房窗口喊着“快回来”,我们却假装没听见,直到她举着扫帚冲出来,才嘻嘻哈哈地逃回屋里。
雨停后,湿透的裤脚贴在腿上,脚趾缝里还夹着泥,但心里却装满了说不出的快乐。如今想来,那些被雷声吓得往父母怀里钻的夜晚,那些踩着水洼疯跑的午后,都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片段。
二、少年:彩虹与烂手指的传说
上中学时的夏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上午还是烈日当头,下午豆大的雨点就砸在教室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像放鞭炮。
最神奇的是雨后的彩虹。当老师停下讲课,指着窗外说“快看”时,整间教室都会响起惊叹声。彩虹从操场边的杨树梢升起,横跨整个天空。同桌的二丫突然咬住食指,含混不清地说:“奶奶说指彩虹会烂手指头。”我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咬住手指,舌尖尝到微微的咸涩,眼睛却舍不得从彩虹上移开。
放学路上遇到暴雨是常有的事。我把新发的“三好学生”奖状小心地夹在课本里,再把书包紧紧抱在胸前狂奔。雨水顺着刘海流进眼睛,塑料凉鞋在泥泞中打滑。一个趔趄摔在水洼里,第一反应却是检查书包——还好,奖状只是边角沾了点水渍,“三好”的“好”字晕开些许,像朵小小的水墨花。
回到家,母亲接过书包的第一句话总是:“课本没湿吧?”她不知道,我护着的不仅是课本,还有那份来之不易的荣誉。现在想来,少年时的雨,总是和某种小心翼翼的珍视有关。
三、军营:雨夜里的钢枪
当兵后的第一个夏天,我在哨位上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场雨。
原本闷热的夜晚突然电闪雷鸣,雨点砸在岗楼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无数颗黄豆倾泻而下。远处探照灯的光束里,雨丝密得如同织就的银帘。我在哨位上严密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何时,连长带着通讯员查岗来了。远处,连长晃着手电走来时,光圈里能看见雨丝斜插如银针。我赶紧走出岗亭向连长报告。“冷吗?”他问。我摇头,雨水却不听话地顺着帽檐流进领口,在锁骨处汇成一小洼。
交岗时,老班长把大一号的雨衣让给我,怕我回寝室的路上淋湿。他鬓角的白发沾着水珠,滑到了嘴边,他笑着说:“比起当年在猫耳洞,这雨算甜是的。”
那晚之后,每次下雨,我都会想起老班长曾经讲过的那些故事。军营里的雨,洗去了少年的稚气,浇铸出另一种坚韧。
四、雨夜归途
那是个寻常的周末傍晚,我们乘班车从基地回城,一场暴雨不期而至。车窗外,雨帘密得看不清道路,司机不断变换路线,每条街都成了湍急的河流。公交车像搁浅的鲸鱼,半截泡在水里,几十辆小轿车更是只露出车顶。交通广播里循环播放着绕行提示,手机地图上所有路线都染成刺目的红色。
在市政府应急指挥中心的统筹协调下,全体市民齐心协力投入到抢险救灾行动中。经过连续奋战,积水终于缓慢退去,雨也渐渐停歇。随着交通逐步恢复,城市的运转慢慢回归正轨。到家时已近午夜,奔波一天的我饥肠辘辘。打开家门,客厅里留着盏昏黄的灯。女儿已进入梦乡,妻子从沙发上惊醒,遥控器从膝头滑落。“回来了!我给你热饭去。”她揉着眼睛往厨房走,拖鞋在地板上发出疲惫的拖沓声。电饭煲的指示灯还亮着,她端出饭菜时,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先喝口热的。”她递来汤碗,蒸汽在灯光下盘旋上升。汤面上漂着几粒枸杞,像小小的浮标。我突然想起当兵第一年,母亲在信里写道:“家里永远给你留灯。”现在,这盏灯换了人点,却依然亮着。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厨房里传来她热菜的声响,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温暖的节奏。
定稿于2025.7.9.深夜
吴勇简介
吴勇,1966年12月出生,1982年10月入伍,中共党员,本科学历,江苏南通人。
入伍后,当过文书、文化教员、大队部书记、干事、一直到正团职上校,从未离开政工,喜欢写作,曾在《中国法制报》、《中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报》、《人民武警报》、《军休生活》等报刊发表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