涝川记:周原褶皱里的光阴
文/张轩
周末和朋友相的驱车去北山涝川消暑下凉,车子从蔡家坡上北原,一路向北。蔡家坡的暑气还粘在车窗上,车轮已碾进北山的阴凉。一说到涝川,我总会联想到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中的出延津,回延津,说尽了人间牵绊。而岐山县故郡镇的这个涝川,是藏在北山的谷地里的一个小山村,听朋友几次说起过,总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和神秘感。
山路在山梁上绕来绕去,像根被山风揉软的绳子,满山的洋槐叶子挤成一团绿云,把日头遮得严实,蝉鸣都被滤得清清爽爽,有种逃离城市喧泄的惬意。车子翻过北山的最高山梁开始盘旋向下,大的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看到了涝川村的村牌,我们进了村口,顺着小径走了四五百米,看到独户的农家院就敞在那儿,被坡地里绿油发亮的禾苗仓围着,没院墙,倒像幅没装裱的画,洋槐椽搭的玉米仓早被风雨啃出了沧桑,木头缝里嵌着陈年的土,旁边十五六袋新麦却支棱得很,蛇皮袋被麦粒撑得鼓鼓的,码得方方正正,像给土地的一方回礼结结实实的躺在土地的怀抱里。几座包经风雨的土坯房子慵懒地矗立着,房顶斜斜盖着几块蓝彩钢瓦,漏雨的地方被这现代物件补得妥帖,倒像是给老屋缀了块新补丁。猪舍塌了半截,早不养猪了,牛棚里的牛槽结着一层蛛网,只有院边空地上的石头堆透着精气神。户主大哥蹲在石头堆前,手指摩挲着块块石头:"山梁上的石头怪得很,外地人常来寻,说是做盆景好。"
草丛里的石头,有的昂首挺胸,活像头蓄势的狮子;有的四蹄蹬开,分明是匹奔马;最妙的是块椭圆石头,边缘天然弯出几道弧线,活脱脱一只缩颈神龟。大哥会琢磨,把几块石头凑在一处,立马就有了说头。游客见了啧啧称奇,要掏钱买,大哥也爽快,大一点的收几百,小的干脆送人:"石头是山的念想,哪能都锁起来?"这敞亮劲儿,倒有几分周人的影子。三千年前周原的夯土台上,周公制礼作乐,怕也是想着让人活得舒展。就像涝川的地,坡多就轮着歇,玉米和麦田在地里换着班,从不跟老天爷较劲。仲夏时节,谷地的玉米绿得冒油,叶尖的露水滚到根上,能听见土地咕咚喝水的响——这大概就是今人对"敬天保民"最实在的学样。
离开大哥的院子,我们又往南走游走,不远处又有一方破败小院,门前的杏梅树上挂满了杏梅,把阳光酿成了一串串金疙瘩。一对七旬老两口坐在树下择菜,见我们望着果子,直摆手:"摘着吃,甜着呢!"果肉咬在嘴里,汁水溅在舌尖,倒让我们尝出点《诗经》里"六月食郁及薁"的滋味。老人说树是年轻时栽的:"人老了,树倒年年结果,土地不亏人。"
晌午时分,我们离开涝川,从周公庙的背后绕山了北山,在县城一个叫做"周公味道"饭庄就餐。面条在滚水里打个滚,捞起来浇上臊子,红油里漂着豆腐丁、黄花菜,像是把周原的四季都盛进了碗里。三千年前后稷教人种稷,如今这碗里的小麦,还带着周原泥土的劲儿,在嘴里嚼出农耕文明的老味道。
吃完午饭,我们顺道去了周原博物馆。在博物馆陈列的展柜前,我们驻足凝视,穿越时空,与周人对话足,感受先民的智慧。陶鬲还留着烟火气,甲骨上的刻痕浸着先民的认真。凤雏遗址的夯土台上,考古队员正用小刷子扫陶片,轻得像怕吵醒了睡在地下的老祖宗。那些青铜器上刻的"子子孙孙永宝用",不就是现在涝川人守着土地、捡着石头的样子?古人把智慧铸在鼎上,今人把日子过在土里,都想在时光里留下点啥。
车出了周原,夕阳把山影拉得老长。我忽然明白,周原的智慧从不是博物馆里的老物件,是休耕轮作的地里长出来的,是随手送人的石头里藏着的,是让客人随便采摘的杏梅里裹着的……那是懂得跟天地好好相处,跟万物好好说话的从容,是把日子过成传承的本事。就像涝川这名字,听着带点潮意,却在北山的褶皱里,活出了千年不散的精气神。
[作者简介]:张轩,县管青年拔尖人才。宝鸡市职工作协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协眉县创作中心副主任,有散文,小说、随笔等作品散见于杂志、报纸、网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