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山布衣,姓丁,名炜平,翠峰镇丁家凹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周至县作协副主席。
青山布衣
文/余以吾
炜平在微信平台上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青山布衣。这名字,透着文气、古雅,书生的落寞、布衣的孤高,全在里面了。而炜平辟居乡野,读书耕作、独往独来;有时淡泊得像一介隐士,有时又孤单得像一钩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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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那地方,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千里横黛色,数峰出云间。相传一个叫索姑的女子,逃婚于危崖秀岭之下,得道于林泉野莽之。她的故事在民间传来传去,终于将一个弱女子传成了神仙,端坐在山巅的梳妆台内,福佑四方,声闻百里。青山的历史,也因为索姑的传说,横生出了一股仙气。
还因为隋朝隐太子杨勇的介入。杨勇为隋文帝长子,隋开国后被立为太子。弟弟杨广觊觎太子之位,串通朝臣陷害杨勇,隋文帝误信谗言,褫夺了杨勇的太子爵位。坊间传闻,杨勇厌倦了尔虞我诈的宫廷争斗逃离京城,行至安乐山,见此地峰峦萦回、林泉幽胜,遂于高灯庙隐居读书。彻夜不息的明灯,不仅为夜间行航于渭水的舵手指引着航向,也为青山埋下了归隐读书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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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姑的青山,太子的青山,归根结底是炜平的青山。炜平是青山脚下的丁家凹人,自小就受到青山文化的熏陶。他爱这片土地,爱这片土地上的山川、风物、原野、村庄,爱这片土地上由着性子恣意生长着的庄稼和人民,爱这片土地上青草的气息、树木的气息、蔬果成熟的气息、空气中浓郁的负氧离子的气息,就连牛粪和落叶腐殖质的气息都会让他陶醉不已。所以当他负笈游学,读完一摞诗书之后,毅然回到青山,作了一介布衣。
但他生活和人格的诗化程度,一点也不亚于那些在故纸堆里刨食的职业文人,甚或比那些职业文人更可爱,因为他率性、豪爽、不做作。他热爱自然,厌弃繁华。他担心走进大都市或热闹的场所,一不留神就会滑入世俗交际的泥潭,从此不停地与人握手、寒暄,拌着笑脸去迎合、应酬、揣测、防范。他宁愿一辈子深居偏僻的乡村,闭门读书、出门种地,像农民一样大碗吃面,像隐士一样对月小酌。而文学在他孤寂的散淡岁月中,如同落霞点染青山,如同鸟语萦绕枝头,一直帮他抵御着物质对精神的深度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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炜平无疑是孤独的,但当孤独已不再是心情的压抑,而表现出一种圆融的高贵时,他的孤独就像青山上的日出,已经升华成为一种文化境界。这时,他拿起手中的笔,开始在乡村生活的深处垦荒播种,他要用文字的光芒点亮这世界的另一面。
显然,和那些坐在机关里的文学青年不一样。因为,炜平每天看到的不是铺天盖地的文字,而是铺天盖地的庄稼。他用农夫的眼神打量着田野里茁壮而鲜亮作物,却用作家的心灵感受风过原野时作物起伏的脉动。他在种地与写作之间闲庭信步,却在生计与文学之间来回奔忙。他像一只贪婪的鸟儿,用一只眼睛俯视着地里的庄稼,却用另一只眼睛观测着文学的风向。
他的短篇小说《饲养室的故事》,描写的就是一群农民在饲养室里的人事交融,却能在狭窄的空间里写尽了人情的淡寡与浓郁。他不专注于叙事的策略,而是故事生长的自然过程。那些小说里的人物所遇到的阳光、原野以及秘密,都是他触摸过并且信任的。他写到这些风物时,内心是打开的,不需要在心里虚拟这些场景。小说一经发表,便引来如潮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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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炜平而言,文学不过是一扇窗口。透过这扇窗口,他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因此,他的那些作品是本色的,他不过是在用文学这一叙事方式,表达着生活的本色、人性的本色乃至生命的本色。
作为一名县级种子选手,炜平已经凭借一系列乡土叙事作品,抢占了基层文学创作的制高点。从《绿帽子黄腰带》到《化缘》《狗殇》,从《索姑传奇》到《青山草莽纪事》,从《众人眼里一杆秤》到电影文学剧本《秦岭花开》等等。他手中的笔,始终带着疏朗淡泊的情绪,带着清冽细密的波纹,带着底调的言说与追问,穿越历史的缝隙,回到现实的路口。
他的《青山人物》系列散文,以简约明快的写意之笔,勾勒出了一幅幅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图谱。机智的、快节奏的叙述和灰色幽默,构成了这一系列散文的独特语境。尤其是,他对于小人物点到为止的心理探访和欲说还休的命运关怀,越来越体现出他来自生活又奋力超越生活的成熟端倪。从某种程度上看,《青山人物》系列算得上是最能昭示炜平文学性格的标志性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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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拥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往往是衡量一个作家是否成熟的标志。炜平作品的叙事语言,带有浓重的本土方言口吻。这种口吻,来自于他的生活环境和生活阅历。他是生活在泥土里的作家,本土方言24小时全方位地抵达他。方言对他来说,不只是一种语言,更是对他土著的身份认同。
他用方言捕捉那些接地气的鲜活灵魂,更用方言把握乡土血脉的深层流向。所以,他的作品从内容到形式,都有着不可复制和模仿的难度。因为那些作品,是方言和五味杂陈的生活原汁相勾兑的产物,是他对乡村万象所作的愉悦或伤感的文字反应。和教科书上的范文相比,它们几乎没有什么共性,它们是极端的、孤僻的,甚至是另类的。而且,这些年来,炜平的创作姿态似乎一直没有什么重大的调整,也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突破和飞跃。
但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你会觉得,炜平是一个拥有自己独特语言的作家,尽管这种语言本身并不华美,像未经雕琢的玉石,或未经打磨的陶坯,有些简单、有些粗砺。然而,难能可贵的是,作为一个作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如何用自己的语言接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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炜平是一位很沉静的作家,他很少与文学同道聚群,像一棵野生的大树,兀自的、跋扈的生长在青山的土塬上,从不成群结队。他为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寂寞而又孤独,既相似于归隐田园的高士,又用粗犷与豪迈区别于他们唯美与飘逸。远离了嘈杂人群和世俗行为规范的他,思想却仍深扎与人群之中,面对这个日益物质化的世界,一直在做着最深情、最独特的发言。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他先后在《鹿鸣》《写作》《黄河文学》《延河》《微型小说》《喜剧世界》《西安晚报》《华商报》等一系列报刊杂志上发表文学作品70余万字,获得各类奖项十数次。
但谁也没有想到,当他在文学创作渐入佳境的时候,他却潜沉了下来,并从容地沉入记忆的断层里,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角色转换。他开始尝试着换一个角度看世界,将生活中的原始景象作为一种意象或客观对应物,植入他对大千世界的重新识别和表述之中,以此扫描出更加丰富多元的现实主义图像。
他仿佛茅塞顿开似地开始了电影文学创作,但他的顿悟和跃升显然是不为人知的。直到他编剧的电影《秦岭花开》盛大公映,并获得陕西第二届电影节最佳编剧提名奖,大家这才发现,青山不止有索姑、有太子,还有炜平这样一位孤标独树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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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发现,炜平是先于大家的发现而存在的。只不过天地浩渺,我们难得有很好的机缘与他邂逅。
一直以来,炜平都将自己的灵魂系在青山的等高线上。他经常游走于索姑得道的山沟,也经常游走于太子读书的山坡。青山的人情世故、沧海桑田都在他的回望与眺望之间,他熟悉青山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他可以随意搜寻、探访那些停在眼前或远去事件的根脉,将那些具体或不具体的事态物象揽入胸怀,让它们在巨如天幕的想象空间里呈现出万千气象。
但说到底,炜平不过是青山脚下的一介布衣,当他叼着香烟从田埂上走来,人们会以为他是个强壮的劳力,而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有名的作家。因为,他健硕的体魄与土地组合在一起,能产生出相辅相成、生共生共荣的气场。这气场,与种子同行、与庄稼携手,能从泥土中剜出丰收的喜悦。
而炜平的文学体力,正是在这种误读中被严重低估。与之相反,这些年来,许多热衷于抛头露面的平庸写手却一再被抬高,以至于我们无论怎样搜索,都难以得到令人称道的满意文本。
不过,炜平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被误读,他仍然从容地迈着八字步,游走于庄稼与村落之间,沉浮于书卷与畅想之间,一支香烟、一壶浊酒,仍能使他面生桃红,心萌柳意。
旷野雨打风吹,电闪雷鸣,青山岿然不动。
红尘名沉利浮,布衣从容。
作者简介:余以吾,本名王超,资深副刊编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协会员、周至县文联副主席。先后在国内多家媒体发表文学作品30余万字,曾多次荣获中国散文学会举办的全国散文论坛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