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旅途
文/赵松
那是二〇一八年的春节前夕,冬日的寒气仍旧凛冽,天地还是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之中,我不紧不慢地拖着行李徒步来到车站,踏上大学生涯第四次返乡的旅程,比起元旦就返乡的同学,我已经晚了太多时间。眼见站内门庭若市、吵吵嚷嚷,费尽一番波折后,总算成功检票上车,并且还幸运地找到空位坐下,可惜位置有点靠后。
唉!又是熟悉的场景,车里奔波劳碌的男人和女人们,大包小包的行李,拥挤的空间,还有那股混合众人体味的奇怪味道。或许是长久没有回家的缘故吧?我看见不少人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焦急地等待着出发。
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但同样也是最糟糕的人。
我庆幸自己仍旧在学校里做着一个又一个黄粱梦,没有被匆匆赶上了社会的舞台。但随后又深感自己一无是处,说自己是在学校里用功苦读,不过是在浪费父母的血汗和自己的时间而已。
许久后,车子终于发动了,不一会便出了城。
其实,我是最讨厌坐车的,无论是客车还是私家车。对于我这么一个重度晕动症的孱弱少年,步行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返乡路上的我持久忍受着胃里酸液的翻涌,一边耷拉着眼皮看着窗外飞速远去的田地和白杨林,一边用我那早已因晕车而发麻的手使劲地抠着背包上的拉链缝,还时不时地用着眼角的余光扫视邻座的旅客,对身旁的一切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事实上,在现在的我看来这般小心翼翼是没什么意义的。想要盗窃的人也不会看上我这身无分文,每月还得精打细算度日的穷学生。可每当我想要放下戒备的瞬间,脑海中就会不断浮现出一位中年女人的和蔼面容。这面容曾让我魂牵梦萦,曾让我在熟睡中不知不觉的潸然泪下。而这面容的拥有者就是我的母亲,她总告诉我“穷家富路,万事小心……”。
“某某车站到了,有下站的别睡了,提前收拾行李!”
不知过了多久,乘务员的嗓门惊醒我时有时无的浅梦,对着车上拥挤不堪的男女老幼大声喊道。
闻言后,邻座的陌生人已经开始激动,脸上的表情在不断变换,犹如舞台上的聚光灯不断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近乡情更怯”大概是更多人的内心想法吧!
客车在一个我不知名的地方停下,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多的女人闯入我的视线,我记得她是这趟旅程唯一一个中途上来的乘客,此时她正在举步维艰地从车的前方向后挪移,手里面提着一个大袋子。说实话最开始引起我注意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费劲提着的大袋子,袋子上一个醒目的红色“囍”字首先印入我的眼帘,倒不是嫌弃袋子老土,只是让我感觉很复古、很有趣。
“你小心点,我包里有水果,你别踩坏了!”突然一名中年男人抬起头对着刚才那名女人呵斥道。
我依稀看见那女人在行进过程中不小心踩到了那男人放在车道里的包裹。
“对不起,对不起。”
那女人也颇得反应迅速,不与之争执,连忙道歉。见男子无话可说,那女人又开始向前方挺进。不多时便从遍布行囊和人腿的狭窄车道里来到我的旁边,恰巧我邻座的人刚刚在这里下车,正好空出位来,她站定在空位旁放下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由此我得以仔细端详她。
不得不说这女人还是有颇有姿色,虽然身材娇小了些,但一头短发却给我一种干练清爽的感觉。她的脸上并没有用过多的脂粉来装饰,只在那张小巧可爱的嘴巴上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茉莉花的香气。估计她早已注意到我在注视她,脸色一直都很不自然。刚开始或许是因为忙着要向车前面赶,所以并没有太在意我的眼神。而此时却还在被盯着,所以脸上自然而然呈现不好的神色。
见她在下意识的躲闪着我的目光,反应尤为迟钝的我才发觉自己的行为何止是不礼貌,对着她不自觉的脱口而出了一句“对不起,阿姨”。
“哈哈,阿姨?我有那么老嘛,小弟弟?”
那女人脸上的不自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我的面色通红,羞臊不已,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
“不说话了?”
那女人颇有几分挑衅意味,主动向我问道,脸上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我想我可不能弱了自己的势,反击道:“刚刚是弟弟眼拙,不识佳人,姐姐莫怪。”我这白话文里夹着文言文着实让我感到尴尬,没有恋爱经历的男生,真是手足无措!
话音未落,她的屁股就稳稳落在座位的中心。
“弟弟口才不错啊!”
“没有,没有。刚才只是找不出话讲,才弄了句这!”
我对于她的“夸奖”不知是嘲讽,还是真心,所以只能是实话实说。
见我一本正经的坦言道,她又开始显得不自然。
“你这小男生好奇怪,我只不过夸你一句,你还用解释什么。”那女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擦了擦自己刚才因挤车而略微发汗的额头。
气氛突然变得有几分尴尬,我和她都沉默了下来。
“唉,你是哪里人”她首先打破的寂静向我发问。
“汶上的”我象征性的回了句。
“哎呀!我想起来了,你们那里是不是有好吃的,那个叫啥鸡来?”
她一边拍手,又继续发问道,只不过语气夹杂了几分兴奋,场面又热闹起来了。
“没错,是有的,名为芦花鸡!”我继续回答道。
“听说你们县的那芦花鸡是你们县的特产,别的都没有。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闹着玩呢!”我略带几分强硬的回答道。
对于这种涉及家乡的原则问题,我向来立场坚定。
“好吃吗?”
“很好吃,因为我们那边都是散养,肉质紧实,不油腻。不过关键是品种,这是关键!”我为家乡打起了广告。
历史总是那么巧合、那么不期而遇,说实话每次想起“芦花”两个字总让我想起闵损“芦衣顺母”的故事,闵损不愧是一个贤人,为父分忧,为母尽心。真可谓家有孝子,不绝其祀呀!当年闵损为谢绝鲁国贵族季氏邀请,曾婉拒说“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芦花、闵损、汶上的缘分似乎千年之前就已注定。
“要是能吃到就好了,对了,别处有卖的吗?”她继续询问道。
我想了想说道:“别处也有引进的,但别处的都不是”。
大概是怕她不理解,我向她解释道:“在我看来任何离开自己原生地的东西都会直接或间接失去本身灵魂的一部分,因为不可能在不同的时空存在相同的事物,如同不能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这芦花鸡也一样!”
“看不出来,你还挺爱家乡的嘛。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想我应该有时间去吧。唉,真羡慕你的口才,你是大学生?不像姐姐初中就辍学了,还嫁的远……”
“对了,你是放假了回家吧?”
她看起来很期待注视着我,说话的声调都升高了几度。
我微微点头示意,心想明知故问,这车上的不都是回家的,有什么稀奇的。得到我的回应后,她忽然间却将头望向窗外,我想她可能在观察车行驶到何处,又或许在思忖着什么。
车子不知何时又开始行驶起来的,窗外的世界像是变换了几个世纪,两人就这样看着窗外经过不知几站。
“小弟弟,你现在可能还觉不出来,其实哪里都没自己家好……”良久后,她弱弱的呢喃了一句,之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再也听不清了。
与此同时,我能感觉到车在渐渐的趋于停止,窗外的景色早已由大片农田变成鳞次栉比的水泥建筑,我隐约感到,她就要离开了。
只见她熟练的收拾东西,转身站起来挤到等待下车的人群中,不时的看向我的方向看几眼,又看向车门外的世界。
“可以下车了”车务员大喊一声,“注意安全!”
车门打开的瞬间,焦急等待下车的人们前推后挤地涌向车门,我看见她提着大袋子像一叶孤舟在急流之中奋力挣扎,只有那抹红色忽隐忽现。
“唉,姐!我还没问你叫啥哩?”
透过车窗,我向她离开的方向喊道,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深处,车道里刹那间变得寂静无比,似乎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而来,可那时我并不在意。
事实上,当我问完之后,我脑海里已经全是空白,车子早已在我的思绪不能触及的界限外再次踏上归乡的旅程。唯有她刚刚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闪烁着,像掠过海面的飞鱼在肆意的穿梭,消失在大海深处。
“哎呀,我该多给她介绍介绍汶上的景点和历史的!”我追悔莫及地想道。
在我渐渐陷入再次的睡意昏沉的时候,那熟悉的呕吐感又开始降临己身,嘴里已经开始发酸,手指又开始发麻,我不得不继续像一只乌龟,紧紧地将四肢蜷缩,以祈求获得片刻的舒适。我好像在车上睡醒睡入了几次,只不过无论是醒来还是梦里,母亲说话的声音不断在我的耳旁回响。
当我最后一次睡醒的时候,就只剩下眼睁睁地看着车在蜿蜒曲折的林路中穿过,后又心情忐忑地望着一条又一条家乡的柏油道逼近。我不能再犹豫了,因为马上就要到家了。讲真的,我从来没觉得这条自学校到家,距离只有百里之遥的路这么难走,至少是从刚才那女人下车后开始变得愈发难走。
“汶上到了,有汶上的吗?”乘务员的嘴巴像军号一样惊醒无数梦中人。
他转过身环视半周后,接着又喊道,“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时间在你需要的时候真是毫不留情地匆匆溜走!伴着车上其他人熟悉的骚动,终点站近在眼前。
我长舒一口气,电光火石间整理好背包和衣服。
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射,眼神由最初的慌乱变得波澜不惊,我调整好自认为最佳的状态,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呢?我早已记不清。
只是,现下最要紧的事是要告诉母亲,“我回来了!”
作者简介:
赵松,笔名:长青,基层扶贫工作人员,爱好写作,以写作方式观察中国乡村发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