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豕说
文/吴官戴
岁在乙巳,予归耕于野。见庖人饲豕,晨起而糠,夕寐而粟,日昃不遑,劳瘁殊甚。每观槽枥之侧,豕则饱食偃卧,鼻息如雷;而人犹奔走洒扫,汗流浃踵。乃喟然叹曰:"世之谓豢养者,岂非大谬乎?"
夫畜豕之道,古者以为賸肉之储,今则成性命之缚。寅卯之交,露白未晞,人已踉跄治秣;亥子之会,星稀人定,犹蹀躞添滫。彼彘者,方鼓腹遨游于粪壤,鼾声与蚊蚋共鸣;而人乃胼手胝足,形销骨立。豕之飨食也,若王公之列鼎;人之啜菽也,类乞儿之残羹。
尝静观其态:当豕入栅时,蹒跚如不胜衣,旬月而膘肥如瓠。及人入厩时,昂藏七尺,经岁而脊瘦如镰。豕之眠也,四蹄舒张,鼾唾浸槽;人之寐也,拳足蹙额,梦呓犹呼"食否"。豕不知有寒暑,而人忧其伤风;豕不解耕耘苦,而人惧其羸瘦。豕之生死,操之人手;人之作息,系之豕口。
然则执彘彘者谁耶?饲人者谁耶?豕囿于丈方之垣,人囚于终身之役。豕待宰不过期年,人服役直至耄耋。豕之痴愚,实为大智;人之机巧,翻成桎梏。彼哼哼者,得饱食以终天年;此汲汲者,竟憔悴而饲豕彘。
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豕之死得俎豆,人之死遗豢圉。悲夫!圉者自谓得计,圉人者反堕彘术中矣。
养猪说
文/吴官戴
乙巳年,我回乡务农。看见厨师喂猪,早上喂糠,晚上喂粮,忙到午后都不得闲,十分辛苦。而猪在食槽边吃饱了就仰面大睡,鼾声如雷;人却还要奔走打扫,汗流到脚后跟。我不禁感叹:“世人所说的‘饲养’,岂不是大错特错吗?”
养猪这门手艺,古人本是为了储存多余的肉食,如今却成了束缚人性命的枷锁。天刚蒙蒙亮,露水未干,人就已经跌跌撞撞地去准备饲料;夜深人静,星稀人定,人还在来回奔波地添食。而猪呢,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在粪土里打滚,鼾声和蚊虫嗡嗡声混在一起;人却手脚磨出老茧,瘦得皮包骨头。猪吃食时,排场像王公贵族摆宴;人吃饭时,却像乞丐捡剩饭。
我曾仔细观察:猪刚进栏时,走路摇摇晃晃,像撑不起自己的身子,可不过几个月就肥得像葫芦;而人进猪圈时,本是堂堂七尺男儿,一年下来却瘦得脊背像镰刀。猪睡觉时,四脚摊开,口水流满食槽;人睡觉时,蜷缩着身子,皱着眉头,梦里还在念叨“喂了吗”。猪不知冷热,人却怕它着凉;猪不懂耕种的辛苦,人却担心它瘦了。猪的生死,掌握在人手里;而人的作息,却被猪的嘴牵着走。
那么,到底是谁在养谁?猪被困在几丈宽的围栏里,人却被困在一辈子的劳役中。猪最多养一年就被宰杀,人却要伺候猪到老死。猪的愚笨,其实是最大的智慧;人的聪明,反而成了枷锁。那些哼哼叫的家伙,能吃饱喝足活到自然死;而这些忙忙碌碌的人,却累得形销骨立,到头来只是在养猪。
太史公说:“人固有一死。”猪死后能上供桌,人死后只留下一个猪圈。可悲啊!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人,其实早已掉进了猪的圈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