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烈日当空,毒辣的阳光像烧红的铁板一样炙烤着集市,空气里蒸腾着热浪,把远处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都蒸得扭曲变形。青石板路被晒得滚烫,赤脚的小贩踩上去“滋啦”一声,烫得直跳脚,嘴里“哎哟哎哟”地骂着。集镇上挤满了卖水果的摊贩,大卡车“突突”地喷着黑烟,手扶拖斗车“哐当哐当”地颠簸着,车斗里堆满黄澄澄的梨、红艳艳的苹果,还有一筐筐青里透红的山杏,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苍蝇“嗡嗡”地在烂果皮上打转,时不时“啪”地一声被人拍死在案板上。而一旁的鸡笼子里,几只芦花鸡“咯咯哒”地叫着,不时扑棱着翅膀,溅起一片尘土。一只老母鸡则带着几只毛茸茸的小鸡崽,在笼边啄食着散落的谷粒,偶尔抬头“叽叽”地叫两声,仿佛在向母亲撒娇。
隔壁猪肉摊的屠夫抡起砍刀,“咚!咚!”地剁着排骨,血沫子溅到塑料布上,又顺着边沿“滴答滴答”往下淌。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摇着尾巴,在摊位边徘徊,偶尔趁屠夫不注意,偷偷叼走一块肉骨头,然后迅速跑开,找个角落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卖糖葫芦的老头推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车把上的铜铃“叮铃叮铃”地响,沙哑的嗓子拖着长调:“冰糖——葫芦哎——”,尾音还没落下,就被一群追逐打闹的孩子“嘻嘻哈哈”地撞散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从人群中窜出,轻巧地跳上糖葫芦车的后座,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赵麻杆儿蹲在自己的杏筐旁,汗珠子顺着瘦削的脸颊往下淌,在干瘪的下巴上悬着,最后“啪嗒”砸进尘土里。他等了大半晌,连个问价的人都没有,耳边尽是别人摊前“五块一斤!”“便宜卖了!”的吆喝声,还有远处不时传来的驴叫、羊咩咩等动物的声音,心里焦躁得像蚂蚁爬。
他啐了口唾沫,从腰间抽出那把磨得锃亮的铜唢呐,腮帮子一鼓,“呜哩哇啦”地吹出一串高亢刺耳的调子。唢呐声像刀子似的劈开嘈杂的集市,惊得附近笼子里的鸡“咯咯”乱叫,连远处的狗也叫了起来,仿佛在为这突如其来的音乐伴奏。
果然,一个歪脖子水果贩子晃悠了过来,胶鞋底踩在烂菜叶上“吧唧吧唧”直响。那人脖子歪得厉害,脑袋像是被谁硬生生掰斜了似的,走起路来一摇三晃。他伸手就从筐里抓了一把山杏,也不擦,直接塞进嘴里大嚼,汁水“吱”地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顺着嘴角往下淌。
“爽口!”他咂摸着嘴,喉结“咕咚”一动咽下去,眯缝着眼问,“哪的山杏啊?”边说边用脚驱赶着试图靠近他的流浪狗。
张红嘴快得像机关枪,立马接茬:“涧水河的!山泉水浇的,甜着呢!”话音未落,远处炸油条的油锅“滋啦”一声爆响,溅起的油星子吓得路人“哎哟”一声躲开。
歪脖子贩子嘿嘿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板牙:“3毛行不?3毛全包了!”
赵麻杆儿一听,火气“噌”地窜上来。他“腾”地站起身,竹竿似的身子绷得笔直,指着杏筐嚷道:“百十来斤的山杏,老子天不亮就挑下山,脚底板都磨出血泡了!你出这点钱,连碗面钱都不够!城里人卖好几块一斤呢,你们这些二道贩子,心肝都让狗啃了是吧?”他声音太大,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
歪脖子贩子也不恼,拍拍手上的杏渣,“沙沙”地搓着手指,慢悠悠直起身:“那您就慢慢卖吧。”说完,晃着歪脑袋走了,胶鞋踢到空罐头盒,“当啷啷”滚出老远。可没走多远,他就凑到一个穿花布衫的女人耳边,压低声音道:“瞧见没?卖山杏那小子,涧水河的。那儿的果子是好,可山路陡得连驴都摔死过几头,运不出来。你去砍个狠价,他总不能挑回去!”
女人会意,扭着腰走过来,高跟鞋“咔哒咔哒”踩在石板上,也抓了一把杏塞嘴里,“咔嚓”一声咬开,装模作样地品了品:“哟,真爽口!哪儿的杏啊?”
张红刚要张嘴,赵麻杆儿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闷声道:“涧水河。”
远处传来收摊的喇叭声:“最后一车!便宜处理——”,女人笑得像朵蔫巴的野菊花:“2毛钱成不?2毛我全要了!”
赵麻杆儿气得一屁股蹲回地上,拳头攥得“咯咯”响:“不卖!一个比一个黑心!”
晌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晒着,集市上的青石板路都泛着白光。张红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麻杆儿,俺这肚子里都唱空城计了。"赵麻杆儿蹲在扁担上,"忍忍,再忍忍。你瞅瞅这杏,个顶个水灵,三毛钱就卖?亏到姥姥家了!"
张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巴巴望着筐里黄澄澄的山杏:"要不...咱先尝两个?"赵麻杆儿"噌"地站起来,破草帽都歪了:"败家娘们!这一筐杏能换三斤盐、五斤煤油,你当零嘴吃?"说着把扁担往地上一杵,惊飞了旁边啄食的麻雀。
日头渐渐西斜,集上的人像退潮似的散了。卖糖人的老头收起了铜锣,炸油条的摊子飘着最后一缕青烟。张红瘫坐在扁担上,发髻都散了一半。忽然她眼睛一亮,扯着赵麻杆儿的褂子:"来了来了!是那个歪脖子!"
只见水果贩子晃着罗圈腿踱过来,草帽檐下露出半张蜡黄的脸:"老弟,杏子还没出手呢?"他捏起个山杏对着太阳照了照,"啧啧,都晒出皱纹了。"赵麻杆儿攥紧的拳头里全是汗,扭头看见张红灰扑扑的脸,一跺脚:"卖!"
"痛快!"歪脖子掏出杆老铜秤,"一毛一斤,我全包圆儿!"赵麻杆儿耳朵"嗡"地一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歪脖子已经麻利地往筐里插秤杆:"你这杏再晒半天,连喂猪都嫌酸......"
"去你娘的!"赵麻杆儿一脚踹翻秤砣,铜盘"咣当"砸在石板上。他弯腰担起扁担,绳子勒进黝黑的肩膀:"红啊,咱回家!就是喂猪,也不让这王八羔子捡便宜!"张红慌忙去扶晃动的箩筐,两个山杏骨碌碌滚出来,被路过的毛驴"咔嚓"踩成了泥。
夕阳沉进山坳里,最后一缕光像烧红的铁丝,烫得人眼睛发疼。赵麻杆儿和张红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迈进院子,浑身汗臭混着尘土,活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
"倒了喂猪!"赵麻杆儿咬着牙,把筐子一翻,金灿灿的山杏哗啦啦滚进猪圈。老母猪哼哧哼哧地拱过来,鼻子一嗅,竟嫌弃似的甩了甩头,连猪都不稀罕吃。
张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抓起桌上的窝头就往嘴里塞,噎得直抻脖子。赵麻杆儿蹲在门槛上,捧着碗稀粥,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喉咙里火烧似的疼。他抹了把嘴,哑着嗓子道:"那贩子……真他娘的黑心!一毛钱就想打发咱,当咱是叫花子呢!"
灶房的门帘"唰"地一掀,张寡妇端着盆洗菜水冲出来,一眼瞧见女儿灰头土脸的模样,手里的铜盆"咣当"砸在地上,水花溅了赵麻杆儿一身。
"你个没出息的窝囊废!"她尖着嗓子,手指头几乎戳到赵麻杆儿鼻尖上,"整天就知道鼓捣那破唢呐,吹得比驴叫还难听!山杏卖不上价,你爹窝囊,你也窝囊!红丫头跟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越骂越凶,唾沫星子飞溅,脸上的皱纹都跟着扭曲:"赵驼子!你缩在那儿装什么死?你儿子没出息,你这个当爹的也废物!一辈子弯着腰做人,连个屁都不敢放!"
骂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几个端着饭碗的村民凑过来,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哟,张寡妇又发飙了……"
"赵驼子家这日子,啧啧……"
"山杏今年不值钱,贩子压价压得狠啊……"
议论声嗡嗡地钻进赵驼子耳朵里,他蹲在老槐树下,手里的烟袋锅早就灭了,可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嘬着,像是要把那点苦味全咽进肚子里。
村支书叹了口气,拿烟杆捅了捅他:"老赵,这……?"
赵驼子没吭声,佝偻着背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院子中央。他看了看儿子和未来儿媳,又看了看张寡妇那张拉长的脸,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吃吧,吃吧,吃饱了,俺们出去。"
赵麻杆儿一愣,抬头问:"干啥啊?"
赵驼子脖子一扬,腰板竟比平时挺直了几分,一字一顿道:"劈——山——开——道!"
话音未落,他后背突然"咔嚓"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掰直了。众人一愣,只见赵驼子的驼背竟比先前平了些,整个人凭空高了一截,连影子都拉得笔直。
张寡妇的骂声戛然而止,村支书的烟杆"啪嗒"掉在地上。赵麻杆儿瞪圆了眼,手里的碗差点摔了。
院门口看热闹的村民炸开了锅——
"哎哟!赵驼子的背……直了?"
"邪门了!他刚才说啥?劈山开道?"
"这老东西,该不会是疯了吧?"
夜风卷着山里的土腥味吹过来,赵驼子站在那儿,像棵突然拔高的老松。他眯着眼,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影,嘴角慢慢咧开一个狠笑。
"明天一早,上山!"
村支书李建国的烟杆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在鞋面上,烫出个小洞,他却浑然不觉。他盯着赵驼子挺直的脊背,眼神复杂,半晌才弯腰捡起烟杆,在鞋底上重重磕了两下。
"老赵啊……"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真要干?"
赵驼子没回头,依旧望着远处的山影,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干。"
李建国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有种!"他拍了拍赵驼子的肩膀,转头对围观的村民喊道:"都听见没?老赵要劈山开道!你们一个个的,别光看热闹,想想人家云校长!"
人群里顿时嗡嗡议论起来。
"云校长,"有人小声嘀咕,"那个天天带着学生修路的!"
"可不是嘛!"李建国提高嗓门,"人家图啥?还不是为了娃们早日走出大山,村民把山货及时运出去,卖个好价钱!"
几个村民低下头,脸上有些挂不住。李建国扫视众人,语气缓和了些:"我早就跟老赵说过,要向云校长学学。可你们呢?不乏有人,不是笑话这个,就是埋汰那个!"
张寡妇站在一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再骂。
赵麻杆儿愣愣地看着他爸,又看看村支书,突然觉得胸口发烫。他猛地站起来,碗往桌上一墩:"爸!我跟你干!"
张红也站了起来,抹了把脸上的灰:"算我一个!"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云校长能行,老赵说不定也行,毕竟,过去还当过村长……"
"就是,反正那山路也烂了多少年了,试试呗。"
李建国见气氛变了,趁热打铁:"明天一早,愿意干的,都到村口集合!工具村里出,饭管饱!这些都是省城大画家林松岭赞助的!"
夜风更大了,吹得老槐树的叶子哗哗响。赵驼子依旧站着没动,可他的背,似乎比刚才又直了几分。
远处,小学校的方向亮着一盏灯,那是云公德的办公室。他大概还在批改作业,或者琢磨明天带学生修哪段路。
李建国望着那灯光,喃喃道:"老云啊,你这榜样,总算没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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