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天驹
第九章:第四节(总第45节)
霜气未消的清晨,准格尔旗王府的大议事厅里,炭火盆烧得正旺,檀木长案上的铜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旗长那森坐在主位,厚重的貂皮大氅披在肩头,手指间摩挲着一串玛瑙佛珠,眉头紧锁。
奇子俊站在案前,一身新式军装,腰间别着柯尔特手枪,靴底沾着未化的雪泥。他双手呈上一份油墨未干的《新礼制章程》,纸张上还带着印刷局的温度。
“阿爸,如今北平、归绥(今呼和浩特)都已废了跪拜礼,我们旗内也该改一改旧制。”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那森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纸上的字句——“废除叩拜,改行鞠躬礼”。他哼了一声,手指重重敲在案上:“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说改就改?”
老协理丹丕尔见状,连忙捧起银碗,斟满热腾腾的奶茶,恭敬地递上前:“旗长,子俊少爷说的也有道理。如今外头世道变了,咱们乌伊两盟也该跟上形势……”
那森没有接碗,只是冷冷地盯着奇子俊:“你要改礼制,可以。但有个条件——你得先和其其格完婚。”
话音未落,厅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其其格裹着绣满珊瑚珠的蒙古袍,发辫上的银铃铛叮当作响。她脸颊绯红,显然是骑马飞奔而来,靴尖还沾着草屑。
“听说要废了磕头礼?”她径直走到案前,一把抓起那份章程,玛瑙戒指在纸上按出一个湿漉漉的印子。
那森皱眉:“姑娘家家的,议事厅也是你能闯的?”
其其格扬起下巴,毫不退缩:“我要是再不闯进来,你们怕是连婚礼都要给我省了!”
奇子俊无奈地看她一眼:“其其格,现在有两件大事要办——平民学校和冯玉祥委托的新军,婚事得再等等。”
那森猛地拍案,茶碗震得叮当响:“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这把老骨头入土?”
厅内一时沉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奇子俊深吸一口气,忽然单膝跪地,军靴砸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蒙古贵族最郑重的礼节,他多年未曾行过。
“阿爸,新军三月内必成,平民学校也会如期开办。”他抬起头,目光坚定,“但孩子们读书时,不该再跪着。”
那森盯着儿子,眼神复杂。良久,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远处的草原上,牧民们正驱赶着羊群,几个孩童在雪地里嬉闹,其中一人不慎摔了一跤,又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膝盖继续跑。
他忽然笑了,转身道:“好,准了。”
当日下午,王府门前竖起了一块崭新的榆木告示牌。旗丁敲响铜锣,牧民们纷纷聚集过来。丹丕尔高声宣读:
“即日起,准格尔旗废除叩拜礼,凡见官长、尊长,改行脱帽鞠躬礼!”
人群哗然,几个老人面面相觑,低声议论。那森亲自走上前,将盖有旗印的蒙汉双语告示贴在牌上。他的蟒袍袖口还沾着其其格摔碎的胭脂盒残红——那是她气恼时随手砸在地上的。
而在三十里外的军营里,奇子俊正用一把精致的蒙古刀——那是其其格送他的定情信物——在地图上划出鲜红的进军路线。他知道,改变的不仅仅是礼节,而是一个新的时代,正在草原上悄然降临。
五十多岁的那森旗长,鬓角已染霜白,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倔强的老胡杨。他每日清晨仍要骑马巡视牧场,挥鞭时虎口震得生疼,却不肯让人看出半分疲态。
可近来,他发现自己竟开始依赖老花镜才能看清公文,夜里翻身时膝盖隐隐作痛。这些细微的变化让他烦躁,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那天,兽医布和来给王府的马匹治病,闲聊时提起奇子俊:“旗长,二少爷能和冯玉祥将军共事,那可是天大的本事!放眼整个乌伊两盟,有几个蒙古王公子弟能像他这样?”
那森捏着银碗的手指一顿,茶面荡起细微的波纹。他想起儿子腰间那把锃亮的柯尔特手枪,想起他谈起新式学堂时眼里跳动的光。
“老了?”他忽然冷笑,一把扯下肩上的貂皮大氅,“我儿子要做的事,我这个当老子的难道拖后腿?”
三日后,王府校场尘土飞扬。那森亲自点兵,从旗丁中挑选出三百名精壮汉子,又打开府库,取出二十匹战马、五十杆新式步枪。
“这些,都给子俊。”他对肖副官说道,手指抚过一匹枣红马的鬃毛,“告诉他,别给我丢脸。”
肖副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是新军才有的礼节。那森眯起眼,忽然伸手按在对方肩上:“你跟着冯玉祥打过仗,见过世面。多提点他。”
肖副官笑了:“旗长放心,二少爷是块好钢。”
那公镇的商户们被请到王府喝茶。那森端起青花盖碗,慢条斯理道:“办学堂的钱,旗府出一半,剩下诸位看着办。”
绸缎庄的王掌柜刚要诉苦,抬头却见那森旗长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立刻改口:“这是积德的好事!我捐二十两!”
"这是好事,我也捐!“
‘’好好好,捐捐捐“
各商户纷纷表态,纷纷解囊。
校址的选定,起初在王府东侧的旧粮仓。那森用马鞭敲着斑驳的土墙说:"这儿宽敞,娃娃们跑得开。"但奇子俊掀开霉变的草席,露出底下蠕动的潮虫:"阿爸,读书人要的是亮堂。"
争执不下时,肖玫骑马踏勘全镇,最后相中那公镇西头废弃的关帝庙。庙前两株百年老榆投下浓荫,褪色的朱漆门柱上还留着"忠义千秋"的残字。"好哇,那地方以前就办过学馆”那森笑着道。没过几天,绸缎庄王掌柜就带着商户们联名反对:"冲了武圣爷,买卖要倒灶!"
那森皱起眉头:"这…“
”阿爸,我来解决这个问题!” 奇子俊连夜请来活佛诵经禳解。当晨曦镀亮移栽的经幡时,工匠们已拆下关公像,露出后墙整片的《论语》彩绘——正是清末驻防将军改建的义学旧址。
蒙古包匠人巴图执意要用椽木做穹顶:"我们草原娃娃,就该在圆顶下识字!"天津来的杨师傅却搬出西洋图纸:"必须开拱窗,采光不足要坏眼睛。"
最激烈的冲突发生在黑板制作上。老漆匠用熬了三天的桐油调砂砾,说要照佛寺金匾的方子来;肖玫却掏出一罐德国进口的黑板漆:"这能反光,坐后排也看得清。"最终两相妥协——黑板边框雕着缠枝莲,板面却闪着现代涂料的冷光。
教材是奇子俊托冯玉祥副官从北平捎来的。运书的驼队在鄂尔多斯遭遇暴雪,领头的骆驼跪倒在学堂门前时,捆书的麻绳已磨出血痕。解开油布包,最上头那本《新国文》扉页题着"赠草原明珠",落款是李大钊的私章——原来这批书混着北大平民教育社的捐赠品。
有人发现蒙文课本少了两箱,奇子俊当即策马直奔归绥。三昼夜往返八百里,回来时马鞍上绑着还散发墨香的《蒙文初阶》,扉页印着"察哈尔特别区教育厅监制"。
木匠们打造桌椅时暗藏心思:汉商子弟的椅子雕着铜钱纹,蒙古孩子的却刻着盘肠结。直到某个午后,那森巡视时看到这一幕,突然夺过木匠手中的刻刀,喝斥道:"从今往后,这里没有汉蒙之分,只有读书人!"
临近开学,衣衫褴褛的巴特尔躲在门柱后张望。奇子俊蹲下来,平视着这个浑身羊膻味的小家伙:“想读书吗?”
巴特尔盯着他军装上的铜纽扣,突然用生硬的汉语说:“读!读书!”肖玫噗嗤笑了,掏出块芝麻糖塞给他:“早就把你的名字登记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成了那公镇最忙碌的身影。奇子俊的军靴踏遍每户牧民的蒙古包,肖玫的红围巾在商街格外醒目,巴特尔则成了活招牌——这孩子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免费读书!还管一顿午饭!”巴特尔扯着嗓子喊,引得一群拖着鼻涕的娃娃跟在后头跑。
皮货商老陈起初嗤之以鼻:“读书能当饭吃?”直到看见女儿其木格用木棍在沙地上划出“牛羊”二字,老汉眼眶突然红了——他家祖祖辈辈连账本都看不明白。
学堂刚步入正轨,新军招兵的告示就贴满了集市。报名处设在学堂操场,巴特尔带着孩子们帮忙搬板凳。有个精瘦的牧羊少年犹豫不前,奇子俊直接把他拽到体重秤前:“九十斤?正好够格扛枪!”
那森远远站在校场边的老榆树下,看着儿子被青年们围在中间。春风掠过草原,吹散了他鬓角一缕白发。兽医布和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旗长,二少爷这新军,怕是比王府卫队还精神。”
“废话。”那森转身走向马匹,嘴角却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我挑的人,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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