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胡文锋
日子过得真快,算起来,在广州安家已经三十多年了!作为外乡人,我感激这座城市的富庶与包容,也因着它的接纳,这里成了我生命中的第二故乡。
在南粤的土地上扎下根,归属感渐渐取代了漂泊感,“此心安处是吾乡”便成了心底最真切的慰藉。
我很喜欢广州,喜欢这里“英雄不问来处”的洒脱,喜欢此地舒适的日子,喜欢白云山和珠江水,更喜欢这里越来越多的明朗天空。尤其是近几年,澄澈的蓝天和蓬松的白云常常出现在城市上空。每每抬头看着这片越来越明媚的广州晴空,总会让我想起故乡的天空童年的云。
说起故乡的云,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的云特别白,白的像棉花一样,在蓝天的衬托下不断变幻形状,变成儿时想像的样子。它们常常躲在山后面,像在跟我们捉迷藏。那时,山是青的,水是绿的,云是白的,这三色在天地间自然铺开,真是一幅好看的画。当然,那时候年纪小,哪里懂得什么叫诗情画意,只觉得头顶的云、脚下的水、眼前的山,就是我童年的世界。
那时的日子,说起来也十分有趣。城市的孩子竟也有乡村般的野趣回忆,记忆最深的居然是盛夏的荷塘。我童年的家虽位于大城市武汉,却因紧临长江大堤,倒也能觅得几处“田园风光”。于是离家不远的那方塘水就成了我们一帮顽童的乐园。那个童年的池塘虽比半亩大得多,却不敢说十里飘香,但委实莲叶田田、荷花亭亭、水有魚虾、岸有蛙鸣。酷暑盛夏,吆喝几个小伙伴,脱了衣服赤着脚,“噗通”一声就跳进清凉的池塘里。塘泥软滑,泥鳅从脚背“哧溜”的滑过,想抓也抓不着,小鱼小虾在密密的藕梗间穿梭。我们猫着腰,屏住呼吸,手里攥着自制的简陋三角小网,在半腰深的池塘中撮来撮去!大多时候下网总有收获,不是几只活蹦乱跳的虾子,就是一条惊慌失措的小鱼。在塘边,还把棉球当饵,用细线绑在竹竿尖上,在蒿草间晃悠,也总有傻里吧唧的青蛙猛地跳起来咬住棉球做的饵……。那时,虽蜻蜓在滚着水珠的荷叶上盘旋点水,雨后的荷花清丽好看,但在我们这群泥猴子眼里,这些都比不上撮到半篓鱼虾、钓到几只肥蛙时的那种实实在在的狂喜。回家时,篓子里虾跳鱼蹦,青蛙咕呱直叫,那就是最快活的时刻了。
放风筝的日子也刻在云下。 只要天气合适,我总会拽着细细的风筝线,像匹自由的小马驹在堤岸上迅跑,让自制的风筝起飞,想让纸糊的“雄鹰”钻进白白的云朵。常常玩得忘了时间,误了午饭,回家少不了挨娘一顿数落;还有贪欢江水的清凉,入江游泳忘了父母的严规,被生气的爹从水里揪上岸,不轻不重的搧上几巴掌。不过,不管是风筝线勒在掌心的印痕,还是父亲因担心甩出的巴掌,都成了童年这幅画里不可缺少的一笔,和收获鱼虾的狂喜、伙伴们打闹时的笑声一样,简单,纯粹,快乐……。
那时的夏夜也格外洁净,当夜幕降临,月光洒下来,眼前的路和景物都被披上一层银光,亮汪汪的。即使没有路灯,清晰的能见度也能让我们毫无顾忌的在大街小巷奔跑,沉浸在惊险刺激的“官兵捉强盗”的游戏中。直到坐在大木盆里洗完澡,家家户户把竹床、木板搬到房前屋后的街面纳凉,在被月光辉映的云层下,另一种场景便上演了。我们盘坐在微凉的竹床上,开始听长辈们讲牛郎如何偷了织女的衣裳,老牛如何开口说话,王母娘娘如何狠心划下那道银河;当有文化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悄悄讲起少年维特和哈姆雷特的西方故事时,那会儿,云儿和星星都在静静的听……。
就这样,那些竹床上聆听的东方传说、大哥大姐口中的西方故事、还有夏夜的清风虫鸣,在白云的记忆里织成了难忘的童年。
如今偶尔回去,青山还在,星星好像也没变样,唯独记忆里那片故乡的云,似乎再难寻回旧时的模样。城市的天空被“水泥森林”般的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高耸的烟囱吹出的雾霾裹挟了云彩,即使偶有孤单的风筝在高处摇摇晃晃,却再难找到当年在一望无垠的蓝天白云之下,奔跑撒欢的那份畅快。于是那些像棉絮一样洁白柔软的云朵,那些浸透荷塘泥腥的味儿、竹床的清凉、风筝线在手心的勒痕以及星空下的童年记忆,都沉到心底,变成了不可复制的珍藏。
云途归心。如今,每当我抬头望见广州天空那越来越澄澈的蔚蓝,童年记忆中的那片纯净的白便在心头悄然浮现,与眼前的新景交融。南北两乡的云,也仿佛在时光的河流之上遥遥相望,又在我的凝视中缓缓重叠——它们不再分彼此,一同在脑海里无声的流动,既呼唤出我来处的眷恋,也安享于当下的美好。
胡文锋,舞蹈艺术家、舞蹈诗人;中国舞蹈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研究会理事,广东省侨作联理事。出版诗集《以舞者的名义》。著书《落霞拾叶·杂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