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们的“窑厂”
------砖瓦厂寻访记
文/真诚
穿过塆子后面一片田野,便抵达了昔日生产大队砖瓦厂的旧址,我们通常称之为窑厂。如今,这里已是一片荒凉,仅存的标志性窑体建筑被杂树丛掩映,昔日的烟囱四周杂草丛生,其他痕迹己荡然无存。每当我漫步于此,童年时的人和事,依旧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宛如昨日呈现。
我是塆子里最爱去窑厂玩耍的孩子,一是因为我父亲是窑厂的厂长,经常带我去窑厂,二是因为那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软硬合适的细腻泥巴,捏制各种玩具特别顺手。当然我也喜欢,看叔叔们做砖做瓦,这种传统手艺,无满了无穷的乐趣。
做砖对土质要求不高,所以能就地取土。做瓦对土质的要求高一些,需要另寻一块地,父亲和叔叔们就需要用竹箢担去挑土,这一挑就是长达一个月的辛劳。
土到位了,就是和泥了。和泥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就是将一头牛蒙上眼晴,牵着它在泥土上打转8个小时,直至把生泥和成熟泥。一天下来,人和牛成了行走的泥塑。虽然我不喜欢争强好斗的公牛,但是,此时此景,又觉得它是多么的可怜。
泥和好后,父亲和叔叔们将泥堆切成块状,盖上簿膜,以保持湿润。
一个由四根木柱子支撑起来的,四面透风的亭子,构成了我父亲和怀元叔(邻村人)两个人做砖的工作间。砖石砌成的工作台,供我父亲和怀元叔使用。怀元叔胸前系一个围兜,袖子卷得高高的,双手抓起一大坨泥巴,举过头顶,然后猛地砸进膜板中,再拿一张小弓,将弓弦沿着膜子中间还未缝合的缝隙勒进去,又用弓弦沿着膜子上面刮去多余的泥巴,接着用一木尺沿着膜子一刮,砖就光滑多了,末了再用手掌的底部往上面一按,最后打开膜子,一块带有掌印的三面有线的红泥土砖就摆在托板上了,这也是“线砖”叫法的来由。我问怀元叔为什么要按一下,他说是为了多一个连接点,便于烧制。石匠做房子时,将砖轻轻一敲,就掉了一层,变成两口砖了。
别看怀元叔身材矮小,做起事来却十分麻利,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大约十多秒钟,就能做成一囗砖来,整个过程充满力量感和观赏性。父亲和二怀元叔他们一天要完成一千到一千五百口砖的任务,每天下来,全身都是泥污。
砖成形后,还要排列存放,中间要留一定的缝隙,便于通风晾晒。
制作瓦片的工具同样有趣,包括一个蒙着棉布、没有底可以折叠的瓦桶,一把与瓦桶弧度相匹配、底部带有刮子的手柄,以及能够带动瓦桶转动的转盘。瓦片的生产效率更高,砖只能一次能做一块,瓦能一次做四片,一天能做二千到三千多片。
做瓦的工作间在室内,父亲和叔叔们可以免受风吹和日晒之苦。
做瓦的过程中,因瓦桶蒙着棉布,棉布覆盖泥瓦,坯瓦做成后,瓦表面呈现出布纹,所以人称“布瓦”,这也是布瓦的来历。泥瓦做成后,与砖一样,同样要运到凉棚子里,排列存放,中间也要有间隔,便于通风晾晒。
一天工作下来,父亲和叔叔们都很疲劳。但都没有回家休息,虽然工作地与家里很近。常年父亲和叔叔们以厂为家,没回家里住,而是住在窑厂与食堂相连的房子里,因为,一旦半夜突然降雨,他们可以立即行动起来,覆盖那些正在风干的砖瓦,否则它们会立刻变成泥浆。
砖瓦晒干后,便会转运到窑内,按照特定的顺序堆砌起来,中间放置瓦片,外围放置砖块,直到堆叠至窑顶的出口处。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烧窑的师傅了,其中怀元叔负责点火烧窑。怀元叔兄弟姐妹多,家境贫寒,但怀元叔为人老实、善良,认真学艺,又乐于助人,有一门烧窑的技术,所以湾里同龄人都喜欢他,年轻人尊重他,老年人喜爱他。我父亲看到怀元叔为人踏实,勤劳苦干,很喜欢他、关心他、爱护他。并把烧窑的技术全部传授给他。
每一批砖瓦,需要七天七夜的高温煅烧,随后下面的火燃被熄灭封闭,窑顶的开口也被黄土封堵,接着,有人负责挑水将水泼洒在黄土上,让水份浸透下去,以冷却窑内的砖瓦。挑水的人尤其辛苦,我亲眼看到叔叔们从窑前的水港中取水,然后从窑边陡峭的小径,颤颤巍巍地艰难上行,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勾勒出他们健硕的体魄。
经过三天三夜的等待,窑内的砖瓦完全冷却下来,颜色转变为青色。这些砖不仅被称为钱砖,而且也被称为青砖,布瓦也被称为青瓦。
二叔在窑厂工作了近6年,他的日工分是按照小队社员平均工分计算的,大约是十分。尽管工作十分辛苦,但他每月能获得4元的补助。此外,每烧制完一窑砖瓦,能额外获得一元的补助,不过一年下来,只烧制十窑砖瓦,其他同职业的叔叔们待遇也一样。相对烧窑师父怀元叔他们,因为烧窑技术要求更高,除了每天10分的工分外,每月技术补助10元钱,同时,一日三餐在窑厂食堂免费就餐。其他职工包括勤杂人员,每月需交5元生活费。
每年,窑厂还要举办两项重大的福利活动,即“开盘”和“收盘”,就是窑厂年初的开工和年底收工时的聚餐活动。参加聚餐的仅限于大队干部和窑厂的职工及部分群众代表,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尽管如此,我总是去蹭这些聚餐的美食。聚餐会上,大队书记和窑的厂长要发表即席感言,祝福乡亲们安居乐业,窑厂兴旺发达。
记得某一年,窑厂“收盘”,母亲得知消息后,让我带着搪瓷缸和汤匙,去窑厂寻找怀元叔,我满怀兴奋地离开了家门。踏着夜色,从湾头穿过湾中的小巷到湾后的土路,再经过田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窑厂进发,不到二十分钟,便望见那片黑暗中闪耀着光茫的地方,隐约传来欢声笑语。当我抵达现场,眼前的景像让我目瞪口呆,仿佛置于天堂之中,耀眼的汽灯悬挂在食堂的柱子上,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叔叔们围坐在桌旁,开怀畅饮,欢声笑语,气氛热烈,不逊于《水浒传》中梁山好汉们的豪迈。令人惊奇的是,桌子上,没有常见菜碗,而是盛满佳肴的脸盆,那秀人的香气让我无法抗拒,馋涎欲滴。我急切地四处寻找怀元叔,有人告诉我他在室内的房间里,当我找到怀元叔所在的房间时,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房间的地面铺满了柔软的稻草,他们围坐在地上,中间摆放着几个盛满菜肴的脸盆,怀元叔正吆喝着与其他人开怀畅饮,他们放纵不羁,得意忘形,忘记了世间的烦恼。我连续呼唤怀元叔,他这才如梦初醒,笑着接过我递过去的搪瓷缸,为我盛满了各种菜肴,我接过缸子,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享用,还没到家,便吃得干干净净。在那个连饭都难以吃饱的童年,能享受到如此丰盛的晚餐,怎能不让人激动,终生难忘呢?
岁月如梭,四十多年过去了,砖瓦厂早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退隐在时光的深处。我的父亲,当年的窑厂厂长,砖瓦厂的开拓者,已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他老人家勤劳的背影,慈祥的面孔,时时在我眼前浮现……
如今,湾里依然还能看见那时生产的青砖布瓦,那依稀可见的掌印和整齐的纹路,想必是当年父亲、怀元叔、二叔和其他叔叔们给我留下的童年烙印,任时光流逝,永不退色。
【作者简介】真诚(笔名),原名,吕正纯,1964年1月14日出生,大学文化程度。中文专科(湖北省黄石市教育学院中文系)、法律本科(中央党校函授学院法律系)毕业,助理经济师、政工师。91年至94年在湖北省人武干部学院学习(在职脱产学习),毕业后授予少校军衍。原任湖北省鄂州市蒲团乡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段店镇党委统战委员。现已退休。任湖北省鄂州市段店镇老龄委副主任。鄂州市段店镇新闻报道通讯员。其新闻文学作品,在《鄂州日报》、《鄂州人民广播电台》、《中国火炬》网站、《湖北日报》客户端、《党员生活》杂志、《皖人春秋》、《青春园上枣》、中国老龄网站等新闻媒体、文学期刊发表。
【老丫文苑 :创始人】陈艳丽,女,汉族,吉林松原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 ,《华夏诗词文学社:社长主编》江南诗词协会会员。作品有诗词、散文、小说《老丫》。经常发布在《华夏诗词文学社》《江南诗絮》《都市头条》《北方都市文化》《松原日报》《松花江》《温馨微语》《艺苑百花》《大江诗社》《巴马文化社》《中国爱情诗刊》《花花上酸菜》等报刊与微信公众平台。(图片均来自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立即删除。183044397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