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崔和平
实验室的恒温灯管发出低频震颤,林深凝视着培养皿中游弋的线虫。这些半透明生物在荧光标记下泛着幽蓝冷光,宛如被囚禁在玻璃矩阵中的星群。
“第37组数据偏差超限。”身后传来利刃般的声音。
林深不用回头便知是苏遥。这个永远将白大褂扣至喉结的女人,连冷笑都带着量角器般的精确度。此刻她站在逆光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某种精密仪器的刻度线。
“仍在容错区间。”他继续记录线虫的摆动轨迹。
数据板砸在实验台上的瞬间,玻璃器皿发出清越的碎裂声。“容错?”苏遥突然逼近,瞳孔里跳动着数据流的幽光,“这些线虫承载着阿尔茨海默病的基因图谱!”
林深转身时,正对上她剧烈颤动的睫毛。这个总把实验服熨出笔直中线的女人,此刻面颊泛着病态的潮红。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暴雨夜,她抱着被淋透的基因测序仪撞开实验室大门,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绘出完美的黄金分割螺旋。
“苏博士,”他刻意加重称谓中的金属质感,“科学需要统计容差。”
“但生命需要绝对精确!”她的手指突然扣住他腕骨,力道大得能听见关节摩擦声。消毒水气息中混着若有若无的橙花香———这是她身上唯一不符合实验规范的存在。
警报声撕裂空气的刹那,红色警示灯在天花板投下血色漩涡。监控屏显示B区培养箱温度飙升至42℃,那里存放着转基因果蝇样本。
“备用制冷系统崩溃。”AI的电子音带着冰冷的平静,“三分钟后样本将彻底失活。”
苏遥已冲向消防柜。林深看着她扯出液氮罐的动作,白大褂下摆沾着昨日实验溅落的荧光染料,在警报灯下泛着诡异的磷光。这个发现让他舌尖泛起奇异的甜味。
“按住阀门!”液氮罐后传来指令。
当林深的手掌触到她冰凉的护目镜时,镜片已结满霜花。液氮喷发时发出的嘶鸣,像千万条银蛇在空气里冻结成雕塑。
“顺时针三圈!”苏遥的牙齿因寒冷而打颤,声音却依然保持着数据流的节奏。
金属阀门发出刺耳的哀鸣,液氮流速逐渐减缓。最后一缕白雾消散时,培养箱里的果蝇已在零下196℃中凝固,复眼结满冰晶,宛如外星文明的微型雕塑。
“成功......了?”林深的声音裹着不确定的雾气。
苏遥突然轻笑,这是他首次见证她表情的解冻。嘴角扬起的弧度恰似解开某个高阶方程,“只是争取到十二分钟转移时间。”
搬运培养箱时,液氮罐在地面拖出蜿蜒的水痕,转瞬又被后续喷出的冷气冻成冰轨。当最后一箱果蝇塞进应急冷藏车,警报声恰好戛然而止。
夕阳穿透防爆玻璃,在苏遥侧脸镀上金箔。她正在检查手套裂口,那是被液氮罐边缘划破的。林深注意到她指甲修剪得近乎残酷的整齐,甲缘泛着健康的淡粉色。
“为何如此执着?”他问。
苏遥的手指在冷藏箱玻璃上停顿,“这些果蝇,”她轻声说,“它们的基因链里藏着对抗时间侵蚀的密码。”
林深想起书架上那本泛黄的《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用玛德琳蛋糕唤醒记忆,而眼前的女人正试图用果蝇神经元冻结时间的熵增。
“合作愉快?”他伸出手。
苏遥凝视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操作显微镜留下的拓扑学印记。当她的手指终于抬起时,指尖还残留着液氮的寒意。
“仅此一次。”她说,但握手时力道大得惊人。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他们同时看见对方白大褂上的污渍:他的左袖沾着线虫培养基,她的右肩溅着液氮水痕。这些不完美的印记在灯光下清晰如密码,像是科学之神留下的指纹。
“明日八点,”苏遥转身时说,“重新校准测序仪。”
“知道。”林深望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带咖啡,不加糖。”
远处传来一声轻嗤,那声音精准地穿透实验室的隔音墙,如同她总能在数据洪流中捕捉到那个关键变量。
培养皿里的线虫仍在游动,荧光标记让它们看起来像坠入凡间的星尘。林深突然明白,科学最动人的时刻或许就发生在两个不完美灵魂共同按住失控阀门的瞬间———当精确与冲动、冷静与热烈、规则与突破在绝对零度中达成量子纠缠般的平衡。
他在实验日志上写下:“与苏遥博士首次协作:失败率0%,但观测到更有趣的变量。”
窗外,第一颗星辰刺破夜幕。
作者简介:崔和平,网名古榆苍劲,河北省平山县合河口乡桂林村人,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诗词协会会员,平山县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龙吟文化编辑部执行总编,曾被授予“感动平山十大人物”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