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遮蔽的生存图景
—— 评杨东《家住山下难见山》的时代隐喻与个体困境
作者: 三无
杨东的《家住山下难见山》以个人生命史为经线,以时代变迁为纬线,在看似平淡的叙事中编织出一幅充满张力的生存图景。作品通过对不同人生阶段困境的细腻描摹,将个体命运嵌入宏大的时代语境,最终以 “家住山下难见山” 的意象收束,完成了对生存本质的哲学叩问。
一、困境的传承与变异:从物质匮乏到精神囚笼
作品开篇即直击少年时代的两大困扰 ——“饿” 与 “困”。这两种原始的生理需求,构成了物质匮乏年代最鲜明的生存印记。“饿” 催生的求婚誓言,带着青春期的懵懂与现实压迫下的卑微,将饥饿感转化为对未来的虚妄承诺;而 “困” 则在两位 “服务员” 的晨间催促中被不断强化,他们的尽职在少年眼中却成了 “毫无意义” 的压迫,这种认知的错位暗示着个体与时代秩序的早期冲突。
步入中年,物质困境以新的形态复现。退休后的 “缺钱” 不再是填不饱肚子的窘迫,而是被房贷与留学费用两座 “大山” 压垮的焦虑。妻子擅自购置的 “澜岸・逸境 Golfside” 复式房,从命名到营销话术都充满中产阶级幻象,却最终沦为债务枷锁。这种从生存性匮乏到消费性负债的转变,折射出社会转型期物质困境的升级 —— 个体被卷入资本构建的欲望漩涡,比单纯的贫困更具隐蔽性与杀伤力。
精神层面的困境则呈现出更复杂的传承轨迹。少年时被班主任与工作组 “管控” 的经历,在退休后演变为 “法外管控” 的荒诞剧:消防通道被锁、家门口物品被查、人脸识别系统将业主拒之门外…… 这些细节共同构建出一个被规训机制严密包裹的居住空间。而这种管控的源头,可追溯至原生家庭的暴力阴影 —— 继父的暴戾与母亲的冷漠,塑造了 “自卑懦弱却又执拗坚毅” 的矛盾性格,使得主人公对任何形式的压迫都异常敏感。
二、空间符号的解构:从地理景观到权力场域
卧牛梁的更名史构成了一条重要的隐喻线索。“卧牛梁” 本是荒凉山梁的朴素命名,承载着农民十几年绿化的艰辛;开发商将其改为 “聚仙梁”,并虚构出高尔夫球场、映月塘等景观,完成了对自然空间的资本化改造。而当高尔夫球场变回树林、映月塘被围上栅栏,这些景观的幻灭不仅暴露了资本的急功近利,更揭示出空间叙事的虚假性 —— 所谓 “逸境” 不过是权力与资本合谋制造的幻象。
小区的物理空间布局暗合着权力结构的隐喻。四个楼盘依 “牛” 的躯体分布,从 “牛尾巴” 到 “牛小腹” 的分区,暗含着社会阶层的隐性划分。主人公家住 “小区最前端”,看似便捷却被铁门阻隔,这种空间上的边缘性恰是其社会位置的写照:既被纳入中产生活的想象,又始终处于权利保障的边缘。而社区活动中心变街道办的细节,更是赤裸裸地展现了公共空间被权力侵占的过程,原本承诺的 “社区自治” 最终让位于行政管控。
三、“不见山” 的多重意蕴:遮蔽与觉醒的辩证法
“家住山下难见山” 的结尾意象,是全篇的点睛之笔,蕴含着三重哲学意味:
地理层面的遮蔽:楼群沿山势建造,低层住户被高楼挡住视线,自然景观被人工建筑吞噬,象征着现代都市对自然的殖民化。
认知层面的蒙蔽:从少年时觉得老师的尽职 “毫无意义”,到退休后才看清开发商的营销骗局,个体对真相的认知始终被时代滤镜与自身局限所遮蔽。
存在层面的迷失:“山” 作为永恒的自然符号,代表着超越世俗的精神维度。难见山的生存状态,暗示着现代人在物质与规训的双重压迫下,逐渐丧失了对存在本质的追问能力。
但作品的深刻之处在于,它并未停留在对困境的哀叹。主人公凌晨观察到的 “虚假亮化”、环小区健走时发现的景观变异,都是觉醒的开端。这种觉醒或许无力改变现状,却在 “问苍天不语” 的迷茫中,保留着一丝对抗虚无的勇气。正如那些枯死的草根与裸露的桩基,虽沉默却见证过真相,主人公的记忆与反思,也是对抗遗忘的最后防线。
四、叙事美学的张力:在平淡中埋藏惊雷
作品采用回忆性的散文化叙事,语言质朴如白话,却在不经意处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恨不能手里有把枪,当场就崩了他” 的少年狂语,与退休后 “辗转难眠” 的隐忍形成强烈对比,展现了岁月对个体棱角的磨蚀。而对母亲 “流产两个肉胎” 的轻描淡写,与其后 “50 岁撒手人寰” 的结局形成叙事留白,这种克制的笔触比激烈的控诉更具悲剧冲击力。
时空的交错叙事增强了作品的历史纵深感。少年时的饥饿与退休后的债务、中学的 “五・七学校” 与小区的人脸识别系统,不同时代的片段被并置时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让个体命运超越了私人经验,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这种叙事策略使得作品既保持了私人叙事的温度,又具备了社会批判的广度。
《家住山下难见山》最终呈现的,是一幅被权力、资本与欲望共同遮蔽的生存图景。主人公站在阳台上看不见山的瞬间,既是个体生命的顿悟时刻,也是对现代性困境的隐喻式总结 —— 当我们被房屋、债务、规训层层包裹,那些本应属于人的自然权利与精神自由,早已像被高楼挡住的山一样,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而作品的价值,正在于撕破这层遮蔽,让我们在刺痛中重新审视生存的真相。
附件:
家住山下难见山
作者: 杨东
家住山下难见山(音频2)
记得那个年代,步入中学后,三年中学和两年知青生涯里,有两大困扰如影随形,像附骨之疽般啃噬着日子。
一是饿。这种感觉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懵懂的我,催生出一个念头:哪个女同学肯支援我一些饭票,我必定发奋努力跃过龙门,到地级甚至首府城市闯出名堂,然后回到农场向她求婚,娶她为妻,用一辈子的好来报答这份雪中送炭的滴水之恩。前提是,她能等我,等我功成之日仍未嫁。我在心里暗暗盘算,同龄的同届同学、稍小些的下届同学中,单从姣好窈窕与温婉柔润的模样来看,至少有四个人选 —— 可终究,一个也没有。
二是困。每个早晨都像被无形的枷锁捆在床板上,不想起身,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只觉得觉永远不够睡。只要有片刻允许,随时随地倒头便能沉入梦乡,还能做个缥缈的好梦。
因而,那几年里,我最恨的有两个人 ——
一个是班主任老师。
正值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期,许多名称还保留着三年前更改的痕迹:学校叫 “五・七学校”,“班” 改称 “排”,“组” 换作 “班”,“班主任” 则成了 “服务员”。
学校在宿舍以南 500 米处,这位 “服务员” 的家又在学校以南 500 米处。如今回想,“服务员” 那时年纪不大,估摸也就二十六七岁,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执着。炎夏的酷暑、寒冬的凛冽挡不住他,风霜雨雪也拦不断他。连续两年(那时中学已改为两年制),他每天早晨都提前半小时,步行一公里来到宿舍,叫醒我们,再带领大家提前做早操。听说,还在大学里时,他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此后每年都递交一份。教育回潮、重归正轨的那一年,组织已将他列为重点培养和发展的对象。可回潮的时光短暂如流星,很快便遭遇 “反击”,直到我中学毕业去连队务农,他终究没能入党。
另一个也是 “服务员”。
与班主任老师不同,这位 “服务员” 年近四十,是从全农场职工里千里挑一选出来的工作组成员。他家离我们宿舍更远,却同样做到了炎夏寒冬挡不住、风霜雨雪阻不断。连续两年,他每天早晨比班主任老师来得更早,站在宿舍外喊我们:“快切、快切,多睡两眼不济事……” 意思是 “快起哎、快起哎!多睡一会儿没什么用处,不如赶紧起床……”
每次听到大叔这么喊,我心里的火气就像被点燃的炸药,恨不能手里有把枪,当场就崩了他。
或许是因为 “根红苗正”,开学刚报完到,我就被 “服务员” 指定为 “排长”。戴着这顶 “排长” 的桂冠,就得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每每只能强忍困乏,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
那时候,没有正经的 “课” 可上,每天究竟干了些什么,如今已模糊不清,只记得班主任老师和那位工作组成员的担当与尽职,那般卖力,却又显得毫无意义。
入伍后,“饿” 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可 “觉” 的问题依然如影随形,甚至变本加厉。特别是第二年初夏,部队整编迁到某县,几乎没有军事训练,每天的活计就是为盖营房脱土坯。工地离临时营房有一公里多,班长给我们定下的定额,比其他班排高出一倍。每天累得只要一停手,眼皮就像挂了铅块,直打迷糊。清晨踏着雾气走向工地,夜晚摇着星光回到营房,什么都不想做,唯一的念头就是倒头便睡。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 “管控” 与 “被管控”,即便我们这个只有 6 个人的班也不例外。班长负责每天给大家送一日三餐,偶尔搭把手码码土块。他每天早早起来叫我们:“起来!起来!喝口水,抽根烟,差不多就向工地出发……” 到了晚上,他还要主持班会,读一段报纸,再让我们谈谈一天的工效和心得……
眼看着泥坑越挖越大、越深,土坯垛越码越高、越多,没料到一场 10 分钟的冰雹过后,又是两天的连阴雨,那些土坯全都还原成了泥,一切辛劳付诸东流。
退休后,情形发生了大反转,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饭量锐减,每顿饭吃不了多少,却饿得快,需要少吃多餐 —— 这倒不算什么大问题,做就是了。
睡眠时间也大大缩短,差不多每天子夜才能入睡,第二天 7 到 8 点之间必定醒来,白天不午休也成了习惯。
而最大的困扰,也有两个。
一是缺钱。
说起缺钱,打我记事起,上一辈和我这一辈就从未与 “富有” 沾过边。
母亲的脚因缠足而蜷缩成三寸模样,走路时迈着小碎步,像初生的芦苇在风中摇摆,随时可能倒下。依稀记得那年春天,两天之内,亲父和亲叔相继离世,母亲主持完后事,草草安葬了他们,便悄然带着我闯荡到西北大漠边缘的农场,嫁给了继父。
继父视钱如命,不知从何时起养成了存钱的习惯。
那年代,农场的个人消费全实行票证制,凡是在连队消费的,像粮油、菜肉(全由连队自产),都从个人月工资中扣除,剩余部分才作为工资发到个人手里。可继父却要求连队把剩余部分无论多少,都以 “零存整取” 的方式存入银行。母亲不敢向他要钱,全家的用度因此成了大难题。这样一来,母亲给家人添置衣物时,只考虑继父、哥哥和妹妹,我往往只能捡哥哥穿小的衣裤,以至于上了初中,还穿着一年级时的棉袄。因为没有棉裤,长期被寒冷侵蚀,日积月累患上了关节炎,一直伴随我到现在,不见好转,反而逐年加重。又因为没有厚被子,一场感冒拖成了慢性支气管炎,同样伴随至今。
当然,恢复高考时,我顶着多重压力拼了一把,考入中等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工作,进入 “国行” 序列,命运的齿轮才开始转向,日子渐渐向好。
单说我的退休金数额,比一些人低很多,却也比很多人高不少,若是正常生活,足够了。
可生活偏就不正常,怪只怪自己选错了另一半。
或许是鬼迷心窍,或许是处在人生低谷时,总容易错把一缕月光当成一轮金阳,她对我的那点好、那点闪光点,被我无限放大,挡不住地对她一见钟情,一度甚至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随着时间推移,才发现她的缺点,注定了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 “旺家”。不爱读书、不讲常识、不切实际、装腔作势,肤浅、浮躁、好慕虚荣…… 这些与她最致命的缺点相比,都可以包容忽略 —— 她最致命的缺点是,小事不告诉我,大事也不和我商量,总是一意孤行。等我发现问题时,早已无力回天,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说按揭买下这套坐落在城乡结合部的房子吧。
这座城市坐落在群山怀抱中,东西南三面不是沟就是梁,只有北面是开阔平坦的戈壁荒滩。随着城市的发展,卧牛梁成了距离城市最近也是最荒凉的不毛之山。政府一面有计划地斥资绿化卧牛梁,一面倡议鼓励个人分段承包经营,政府按国家政策给予资金补贴,还允许在保障生态效益的前提下,利用一定比例的土地发展林下经济、生态观光旅游、森林康养、养生养老等环境友好型产业 —— 以林养林、以林致富。
卧牛梁的确像卧着的牛,主体东西走向,牛头朝着市中心。尾巴弯过来,与屁股形成一个 “湾”,“湾” 中央的坑长年累月积攒雪水、雨水,成了塘。
一个农民承包了 “牛屁股、尾巴” 及以北的荒滩。他辛辛苦苦十几年,梁滩变绿了,自己却一贫如洗,根本无力开展商业经营。正当他一筹莫展时,东南来的房地产开发商找他商量,想转让商业经营地的承包经营权,由开发商开发 “商住区”。等小区开发完成,就 “送” 给农民两套带前后院、车库的小二楼。就这样,这个小区迅速落成,开发商赚得盆满钵溢。农民得知结果后表示不满,开发商又送了一套同样的别墅,从此才算相安无事。
开发商把 “卧牛梁” 更名为 “聚仙梁”,小区被命名为 “澜岸・逸境 Golfside”,一汪水命为 “映月塘”。
她没跟我通气,自作主张在这里选了一套上下两层的复式房。在装修前,她带我参观了小区和房子。走着看着,听她喜形于色地介绍小区:
“澜岸”暗含临水景观,呼应气候宜人的自然环境;“逸境”传递悠闲高端的居住氛围;“Golfside” 意为 “高尔夫旁”,直白体现地理与设施优势,中西融合既显格调又点明核心卖点。
一片并不大的土地,居然崛起了四个楼盘,命名为四个小区。
一区坐落在牛尾巴以北的荒滩,以高层为主;二区在牛尾巴根部,以别墅为主;三区在牛胯下,以高层为主;四区在牛小腹北侧,以十一层高为主,间有两、三、四层的别墅。
首次参观,咋一看,感觉小区整体不错,四通八达,自由出入。尤其四区依山傍水,恍若仙境。进到 “家里”,站在凉台上俯视北边高尔夫球场,葱绿填满眼帘,心旷神怡;站在客厅落地窗边西望,“映月塘” 如少女眸子楚楚动人,心驰神往。
她眉飞色舞以至于进入忘我状态,介绍已经完工的情况,又介绍全部完工后的一些亮点(卖点)和开发商的承诺、愿景;介绍完自家复式情况,又介绍她装修的计划和装修完后的场景…… 瞧她的神情,俨然不论囊中鼓胀还是羞涩,只要入住这里就成了富豪名仕、成功人士一般。
于是,我没有责怪她买房前未与我商量,默许她继续独立自主完成装修事宜,尽快搬家入驻这里。这时候,我仿佛不是新房子的主人,而是一个 “看客” 或者 “顾主”。
细算下来,首付、装修,直到还完按揭款,对仅靠我一人挣工资的这个家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 硬生生地在我随时都可能殒命的退休年纪,背上了一座大山。
原本还能乐观坦然面对,可偏偏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这时候,女儿面临大学毕业,她也不和我商量,让女儿以交换生的名义出国留学。到了国外,女儿重读大三开启留学生涯,还坚决表示不读完博士决不回国。本、硕、博全部读完,预计需要五年时间,花费和买房不相上下……
两座大山压在身上,想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于是,只要有单位返聘我,我就欣然应允,只为增加收入,减轻这两座山的压力……
二是受法外管控。
前几天,我被提前解聘回了家。走出电梯想开门时,迎面就看到了银行的《逾期贷款催收通知单》,落款是今年 2 月 22 日。从字面上看,巨额欠款已经还得只剩十分之一的额度,咬咬牙一次还清是可以的。但是,“现通知你务于 2025 年 03 月 31 日前将所欠贷款本息还清,今后按时偿还贷款本息。否则,我行将采取必要的法律措施予以清收”—— 这段话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气,尤其是在我从三千里外风尘仆仆回到家,迎接我的却是这样一闷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周末晚上,儿媳带着孙子来看我,没说几句话,儿媳妇就接二连三地接到电话,催她尽快把车挪开,否则就要采取强制措施。
我们久别重逢,就因为儿媳妇把车停在了紧靠路沿石的楼下,满肚子的话都被这一连串的电话堵回了喉咙。
第二天清晨环小区健走,发现了小区几个惊人的变化。回到楼下与邻居交流得知,这些变化皆源于开发商急功近利地无中生有、包装操作,把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吃干榨净,为推销楼盘服务,而一些承诺和愿景并未兑现。
一是金属尖带刀片刺网的栅栏包围全小区一圈,四个小区又各被包围一圈,“四通八达”“自由出入” 荡然无存。
二是高尔夫球场变成了树林。
据知情人士透露,开发商把本应栽树的开阔地划出一半建成了高尔夫球场,以便制造卖点,吸引顾主购买房子。新上任的政府官员严厉责令开发商将高尔夫球场退出,恢复为树林。开发商念及小区的销售已经度过了 “高光” 时刻,高尔夫球场已经完成了 “卖点”“亮点” 使命,达到预期,不再展开公关行动,栽上了大龄树。
地面绿植角色转换,会馆和篮球场无人光顾,经年累月地遭到破坏,沦为路人的临时厕所。
三是 “映月塘” 被围上了金属栅栏。
据说,夏天,小孩子来到塘边玩耍落水溺亡,塘被强制封住,并在四周插上了 “水塘危险严禁入内” 的警示牌。
四是社区活动中心变成了街道办。
开发商抖尽浑身解数,不惜血本,无中生有,借势造景,增加卖点和亮点吸引顾主入住。“社区活动中心” 堪称经典之作。
中心左倚山梁末梢,面向小区内部的中心大道,右侧原本裸露的岩石山脊,被打造得跌水层叠、奔流不息,绿树叠翠、曲径通幽。
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入住这里的户主不少是内地来的生意人。刚入住就适逢春节,他们回老家过春节。奥密克戎袭来,这里也被封控。眨眼三年,很多家户被闲置。社区活动中心一度被作为临时办公场所。解封后人们走出户外关注到时,社区活动中心门口已堂而皇之挂起了街道办等多块牌子。具体怎样由临时变为正式的,便不得而知。一度,社区活动中心要加筑铁栅栏,栽桩基、立大门,引起居民强烈不满而搁置。细心人沿桩基环行一圈,发现全小区最美部分全被圈了进去。如今的风光不再,池塘内裸露的石头、枯死的草根和桩基,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风光。
我家在小区的最前端,公交车站就设在楼一侧。楼两侧各有一处直达外界的通道,任一一道门开着,出行都将方便很多。但由于铁门都被挂上了 “消防通道严禁停车” 的牌子,常年被锁着。搭乘公交车需要绕行,上坡下坡,路程增加了一倍。一侧通道是柏油路面,另一侧通道是彩色花岗岩路面 —— 显然,有一处是并不具有法律效力的 “消防通道”。
入住短短几年,社区、消防、卫健、公安、物业人员轮番上门 “服务”,查燃气管、查身份证、查门口摆放的物品、查家里门窗的方位…… 不一而足。尤其是,我在门边摆了个存鞋的箱式坐凳,都被要求搬走,理由是消防通道不得有任何障碍物 —— 我家门口竟不是我说了算的地方,这事儿让我多少个夜里辗转难眠,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每年物业费近六千元,据说,物业费额度按户主的使用和公摊面积确定,这也让我想不通取费依据究竟合理合法与否。仅办理出入手续,纸片卡、过塑卡、手机识别、人脸识别,感觉这事就没断过。这次,时隔两年回来,在小区内散步,天擦黑回到楼下才恍然大悟,楼道门的镜框内没有我的 “脸谱”,居然等了近一小时才遇到一个快递哥与楼内人联系,跟着他进了楼道。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家门。
继父曾是旧军人,身上保留着浓重的传统习惯和旧军人习气。光棍了半辈子,并没有因为娶妻得子,就学着做个好丈夫、好父亲。他皮肤黧黑,满脸络腮胡子,样子始终像凶神恶煞,十分瘆人。有些幼儿看到他,都会被吓哭。他乖戾暴躁,像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对母亲动辄吼骂,对我则经常拿木棍乱抡。不知何故,在菜地劳动时,继父竟然当着很多人的面踢了母亲一脚。不久后,母亲一下流产了两个肉胎,因此大伤元气,身体日渐衰弱 —— 这为母亲十年后年仅 50 岁便撒手人寰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母亲在世时,父亲经常无端打我,母亲不但不制止,有时候还会夺过父亲手中的棍子,打得更狠。我一度既恨父亲,也连带恨上了母亲,尤其不能原谅父亲打我时,她竟下手更重。
这样的家庭环境,让我养成了自卑懦弱、逆来顺受的性格,却又藏着执拗坚毅、热情坦直的底色,思维敏捷、见解独到,唯独对法外管控深恶痛绝。
连日来,每天早晨醒来,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就是那张《逾期贷款催收通知单》,由此引发了一连串超时空的思绪。
有天凌晨,天还没亮,我走到阳台远眺,发现左前方的楼群灯火辉煌,和入夜时一模一样。白天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小区根本没完工,夜里的灯火辉煌,不过是为了贯彻 “城市亮化” 而安装的微光灯具。
又有一天白天,我走到阳台远眺,发现从多个角度都看不到山。原来,楼群是沿着山势建造的,我家所在的楼坐落在最低处,山早已被错落有致的高楼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这究竟是忧?还是喜?
问苍天,苍天沉默不语;问清风,清风兀自远去,不作一丝回应。

作者简介:
杨东,笔名 天然 易然 柔旋。出生于甘肃民勤县普通农民家庭,童年随母进疆,落户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三团。插过队,当过兵和教师;从事新闻宣传工作30年。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报告文学学会第二届副会长。著有报告文学集《圣火辉煌》《塔河纪事》和散文通讯特写集《阳光的原色》《风儿捎来的名片》,和他人合作报告文学《共同拥有》《湘军出塞》《天之业》《石城突破》《永远的眺望》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