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艺漫谭
✤ 被重新定义的黄昏
——张二棍诗歌的平民叙述与传统意象的悖逆
□ 童 年 (安徽)
在数千年诗歌长河中,落日始终是文人墨客笔下极具象征意味的精神图腾。自《诗经》“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的田园牧歌起,落日意象便被赋予了多重美学意涵。王维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将其定格为雄浑壮阔的自然奇观,李商隐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编织出时光易逝的哲学喟叹,马致远借“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勾勒出漂泊者的精神图谱。这些经典书写共同构筑起以宏大叙事与个体抒情为主导的审美范式,使落日成为超脱尘世、寄寓理想的形而上符号,承载着中国人特有的宇宙观与生命意识。
著名诗人、翻译家、文学博士树才先生说:“一个诗人,一条河。”我倒是觉得,张二棍更像是山野里的一泓清泉。树才先生“一个诗人,一条河”的论断,暗含着对诗人创作生命绵延与包容特质的隐喻,而我把张二棍喻为“山野里的一泓清泉”,我想,诗人当之无愧。细品他的诗,总让人吮吸到某种脱俗、淳朴且独特的野气。清泉生于山野沟壑,未经雕琢却自有灵韵,恰似张二棍从地质队生涯、乡土记忆中自然涌流的诗句,带着最本真的生存痛感与生命温度,岂止是“与自己对话,自我安慰”?!不同于大河奔涌的壮阔,清泉以细小而持续的力量浸润土地,张二棍用朴素的文字剖开底层生活的黑洞,在火葬场烟囱、棚户区落日的书写里,让诗意如同清泉般渗透进被常人忽视的角落,既清澈见底地映照现实,又在石缝与苔痕间折射出神性微光。
平心而论,张二棍的诗常以质朴笔触勾勒生活肌理,富含水的柔性、剑的韧性、石的质性、人的血性、神的光性,其诗中对多重生命质感的融合——像流水般浸润现实褶皱,似剑刃劈开生存表象,借石的沉凝承载土地记忆,又在凡人悲欢里淬练血性,偶有超现实的神性微光掠过,让乡土叙事有了人性色温乃至哲学叩问的重量。
但凡熟知张二棍的诗歌语感的人,都能品咂出其语词中蕴含着的丰富的质感与深度——
水的柔性:张二棍的诗语言质朴自然,情感细腻柔和,似水般温润。如在《我用一生,在梦里造船》中,以舒缓的节奏和轻柔的笔触构建起诗意空间,“一片,苍茫而柔软的大海”,给人一种柔和、静谧之感,仿佛能感受到海水的流淌与波动,让诗歌充满了柔性之美。
剑的韧性:他的诗往往具有一种坚韧的剑气和能量,虽面对生活苦难,却不屈不挠。如《瑟瑟发抖就是反抗》中,通过描写蚯蚓和鱼面对困境时的挣扎,“光溜溜,扭来扭去,不屈服”,展现出一种坚韧的精神,如同剑虽历经磨砺,却始终保持锋芒与韧性,暗示着底层人民在苦难中的顽强抵抗。
石的质性:其诗作透着沉稳与厚重,如同矿石般坚实。张二棍长期身处旷野,对土地有着深刻认知,诗中常饱含对大地、山川等事物的感悟。如在一些描写乡村生活和自然景物的诗中,以朴实的文字勾勒出人性、生活与生命的质感,展现出岁月的沉淀和生活的厚重,似石头般给人以沉稳可靠之感。
人的血性:张二棍关注底层平民生活,诗中充满了对人性的思考和对生命尊严的维护,体现出人的血性。他笔下的人物,尽管身处困境,却有着不屈的灵魂和对生活的执着。如诗中常出现的乡村人物形象,他们在艰苦环境中坚守自我,展现出勇敢、坚毅的品质,彰显出人性的光辉和血性。
神的光性:张二棍的诗常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超越现实的神性光辉,给人以精神慰藉和启示。这种神性并非具体的宗教信仰,而是一种对未知、对生命根源的敬畏与思考。如他在一些诗中对星空、自然等宏大事物的描写,蕴含着对宇宙奥秘和生命意义的探寻,仿佛有一种神圣的光芒笼罩,让受众在诗中感受到一种超脱尘世的力量。
张二棍的《太阳落山了》,通过与古典诗词、现代诗歌的多重比较,揭示其在诗歌本体论层面的革新意义。诗人以颠覆性的意象重构,将落日这一承载千年诗意的符号,从形而上的美学圣殿拽入市井生活,完成对传统抒情范式的祛魅,同时构建起独特的"底层神性"叙事体系,在鱼龙混杂的诗歌废墟上重建起对存在本质的哲学叩问。在张二棍的这首短诗《太阳落山了》中,受众完全可以借助其语词富含着的水的柔性,剑的韧性,石的质性、人的血性、神的光性这一独特视角,深入解读其诗歌创作的艺术魅力与思想内核。
此诗以简洁直白的"太阳落山了"陈述性短句起笔,如潺潺流水般自然舒缓,奠定了整首诗水柔性的基调。随后,诗人以水般灵动的笔触,延展落日的轨迹,"无山可落时/就落水,落地平线/落棚户区,落垃圾堆"。诗句节奏平缓,语言质朴无华,恰似溪水静静流淌,却在不经意间浸润受众的心灵。这种水柔性表达,不仅让诗歌拥有了细腻的情感温度,也使受众能够毫无阻碍地融入诗中营造的情境,感受那落日余晖下的人间百态。
而"剑的韧性"则体现在诗歌对现实生活的直面与剖析中。张二棍没有回避生活中的苦难与不堪,他将落日引向"棚户区""垃圾堆",甚至"火葬场的烟囱后面"。这些意象的选取,犹如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划破生活美好的表象,直击现实的残酷与沉重。但诗人并未在此止步,而是以坚韧不拔的态度,持续挖掘生活的真相,如同宝剑历经磨砺却愈加锋芒,在苦难的书写中彰显出强大的剑气精神,引导受众去思考生活的本质与生命的意义。
“石的质性”赋予了这首诗沉稳厚重的质感。诗人以平实的语言、稳定的节奏,缓缓铺陈落日的行踪,没有华丽的辞藻与繁复的修饰,却似巨石般给人以沉甸甸的感觉。这种质性,源于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与深刻的理解,使得诗歌具有了敦厚的生活底蕴和历史纵深感,仿佛是岁月沉淀后的产物,值得受众反复品味、细细琢磨。
“人的血性”在诗中虽未直接展现,却暗含于对底层平民生活场景的描绘之中。棚户区、垃圾堆,这些地方往往是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写照。落日平等地照耀着每一处,无论其光鲜与否,这暗示着每一个生命都有着平等的价值与尊严。即便生活在困境之中,底层人民依然顽强地生活,他们的坚韧与抗争精神,便是“人的血性”的最佳体现。诗人通过对这些场景的书写,表达了对底层人民的尊重与赞美,以及对生命顽强力量的敬畏。
“神的光性”在诗中化作一种超越现实的悲悯与包容。落日“从不对你我的人间/挑三拣四”,这种博大的胸怀,恰似神明般的慈爱与宽容。它平等地接纳人间的一切,无论是美好还是丑恶,幸福还是苦难。这种光性,为诗歌注入了一种神圣的气息,使读者在感受现实残酷的同时,也能获得精神上的慰藉与升华,引导人们以更豁达、更包容的心态去面对生活。
张二棍的《太阳落山了》,通过水的柔性营造诗意氛围,剑的韧性直面现实困境,石的质性奠定沉稳基调,人的血性彰显生命力量,最终以神的光性烛照人性,并赋予精神高度,多种特质相互交融,构建起一个丰富而立体的诗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受众看到了生活的真实镜像,深切地感应到了生命内核的坚韧与伟大,也体会到了一种超越世俗的精神境界,这正是张二棍诗歌独特的艺术价值与永恒的魅力所在。
柔中带刚,骨气端翔,敦厚内敛,神性旷达。 这个80后,好样的,值得期许!
█ 附 张二棍原创诗歌精品《太阳落山了》
✦ 太阳落山了
□ 张二棍(山 西)
太阳落山了
无山可落时
就落水,落地平线
落棚户区,落垃圾堆
我还见过。它静静落在
火葬场的烟囱后面
落日真谦逊啊
它从不对你我的人间
挑三拣四
❂ 诗人简介:
张二棍,本名张常春,1982年生于山西省忻州市代县,初中文化。他18岁进入山西大同217地质队成为钻工,常年野外作业,2010年开始写诗。张二棍是中国诗歌学会第四届理事会常务理事、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诗集《旷野》《入林记》《搬山寄》等。他曾参加第31届青春诗会,获得过《诗刊》年度青年诗歌奖、“赵树理文学奖”、第六届西部文学奖诗歌奖等多项荣誉。其诗歌极具特色,具有朴素的高贵和悲悯的神性,善于从平常物事中歌咏成诗,关切众生,常展现出生活中的小人物、底层人物的境遇,被认为是“在生活的深渊中写作”。
✪ 点评人简介:
童年,本名郭杰,男,汉族,1963年12月出生于安徽省蚌埠市,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自1980年习诗至今已四十余年,笔耕不辍。诗风多元,中西交融,始终坚持创作实践与理论挖掘互补并重。曾策划中国诗坛第三条道路与垃圾派“两坛(北京评论诗歌论坛和第三条道路诗歌论坛)双派(垃圾诗派和第三条道路诗学流派)诗学大辩论等各类文创活动,多部诗歌原创作品和文艺评论文章入选各知名文创艺术平台。代表作有《天黑之前》、《河》、《短歌》、《短章》等,著有《童年泛审美文化批评诗学札记》等文艺批评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