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昙花香

作者    真真

主播    歌者常乐

        初识昙花，是在一个泛着潮气的夏夜，夜露凉如未谱的音符。好友若尘新写了一组《花间曲》，琴弦上还沾着未干的松香。瓷盏里的龙井已经续过三道，我们坐在小院花架下，花架上灰绿色的植物茎秆像一柄柄未开锋的青铜剑，扁平肥厚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状的钝角，在月光下泛着粗粝的光。月光穿过植物空隙，洒下斑驳的影子。忽然一阵暗香浮动，清冷得不似人间应有——原来就是头顶那其貌不扬的植物，此刻正悄然绽放。

        月光描摹着半透明的花瓣，一片片都流淌着银色的光晕。花蕊微微颤动，瓣如凝脂，蕊吐金丝，在夜色中演绎着生命的独舞。"这就是昙花。"若尘轻声道。穿堂风过，白玉雕琢般的花朵轻轻一颤，香气愈发浓郁，仿佛要把整个夏夜都酿成清酒。

        昙花绽放的过程像被月光施了魔法。朵朵锥形的花苞渐渐展颜，最外层的淡紫色丝缕如烟霞散开，莹白的花瓣次第舒展，嫩黄花蕊羞怯探首。被称为"月下美人"的它，在清辉中微微颤动，将生命的美丽演绎到极致。待到完全盛开时，重叠的花瓣宛如夜光玉碗，在月色下流转着空明的光泽。

        我搬来藤椅守在花前。夜露渐浓时，花瓣上凝着细碎的水晶，花蕊顶着杏黄色的花粉，在晚风里跳着隐秘的圆舞曲。那香气清而不淡，幽而不浊，像月光有了形状，轻轻缠绕在衣襟发梢。指尖触碰花瓣的刹那，整朵花便颤巍巍地摇摆，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香魂乘风归去。

        子夜时分，昙花开至盛极。花瓣完全舒展，像一群白衣仙子张开羽衣。花心处的金丝蕊簇拥着，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一朵朵花成了一盏盏琉璃宫灯，从内里透出莹润的光亮。此刻小院如同被施了结界，连蟋蟀都停止了鸣叫，唯有花香在静静流淌。

        凌晨两点，花瓣像芭蕾舞者谢幕时缓缓收起的足尖，边缘开始泛起透明的倦意。先是轻轻打了个呵欠，继而慢慢垂下羽睫。待到东方既白，那朵曾惊艳月色的昙花，已重新合拢成羞涩的花苞，只在萼片上留下几道细纹，证明昨夜确有一场惊心动魄的绽放。

        刘墉说："人们都爱看流星和烟火，因为它们稍纵即逝。"昙花更甚——从绽放到凋零不过几个小时，却要用三百多个日夜来酝酿。它不屑与百花争艳，只在深夜里独自完成生命的仪式。这种决绝的美，让人想起李商隐的"蓝田日暖玉生烟"，美好得近乎虚幻，却又真实地烙在记忆里。

        如今又是院中昙花抽枝的时节，不免想起那个夏夜，于是我拿出若尘用娟秀的字迹写给我的笺纸："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墨色虽已淡，忽然明白有些友谊也如昙花，不必常见，但那个夏夜我们共同见证过的绽放，就足够我们在各自的岁月里将那份真情安放。我们曾并肩立于花影之下，见证生命最矛盾的修辞：刹那的极盛与恒久的蛰伏。原来造物最深的慈悲，是让万物各有其时——或作惊鸿照影，或作静水深流。我想，或许人生亦当如此，在属于自己的时辰里，像昙花一样——用刹那的绽放，完成对永恒的诘问；以决绝的凋零，留下时间也无法消解的芬芳。

    主播    歌者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