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西安城
文/邹 冰
人是喜欢群居的动物,喜欢以地域做标记,便有了不同的民居形式和不同语言习惯,饮食偏好。
不管怎么说,先有人,后有城,在一个地方工作、生活的人多了,数量众多的人为了便利而聚集在一起,便有了城。
城市影响人,人也影响城市,一座城市就有了不一样的四海均沾的烟火之气。西安连接中部和长江以南,又镇守西北,自然是一座北方的的城市,这座城市既有北方的大气和历史的桀骜霸气,又有南方城市的现代和繁华。
世上一百,形形色色。山川不同,地域各异,但人的秉性随山川地域不同,多少带有浓郁的地域特点。就像身背小背篓的湘妹子和赤足走在稻田埂上的川妹子。洞庭湖养育了不怕辣的放排汉,四川盆地成就了火辣性格的川妹子,八百里秦川养育了咥扯面吼秦腔,几头牛拉拽不回来的关中愣娃。
因地域不同,气候的差异,人的性格迥然不同。你说怪不?哪一种性格的人,天生要生活在那一种建筑群落里,就好像九曲回廊应该在南方的水乡;青砖青瓦,半边陡然而下的房子就要盖在关中大平原;冬暖夏凉的窑洞应该修在黄土高原的陕北,虽然没有人为主导,特意设计,自然形成的地方特色,透着那么的贴切、恰当,看着那么顺眼。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就多少像天地山川河流沟渠,特别有魔力的印戳一样,盖在每个人的身上,生活在同一地区的人的性格就如当地的山呀,水呀,动物呀,美食呀,一样具有这个地域独特排他性的孤傲和醒目。
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个性,一个乡村有一个乡村的特点,这和居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用楼下大婶的话说,生活在欧洲大陆的耕牛都被中国的大,欧洲世袭的族民当然和出产的纯种赛马一样高傲而华丽,民居特点高耸而规整,有躲避城市的喧嚣和拥挤的散淡和高傲。非洲大陆有奔放的狮子,因此有皮肤黝黑剽悍的族民和更加透风纯粹的真主柱屋、半边楼、海带草房、围蛇屋,而我们只有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华南虎。因此我们的民居四合院对外封闭,对内长幼有序。我们是礼仪之邦,没有非洲的野性与狂放。近看古书,惊骇于古代作战那么生死攸关严肃的事情都要亮开阵势,将对将,兵对兵,击鼓进攻,鸣金收兵,那么彬彬有礼。一个连野兽都有礼貌的国家,何况生活在这个国度的人呢?
我探寻中国五千年生生不息的文化,之所以绵绵不绝的真正原因,读过史书好像找到些许答案。原来我们在饥不果腹的农耕时代,就有闪耀在历史长河里灿若星辰的思想家。我们一直被温良恭俭让,己不为,勿施于人。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不尚贤”的光辉思想照耀着,因此,我们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靠这些传承来承上启下。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标志,用现在的话叫LOGO。我认为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性格,就像那个地方的人执拗而桀骜于世。
当你去过一个地方,对这个地方的印象首先是来自这个地方的建筑特色。你到过十里洋场的上海,记住的是黄浦江畔的摩天大楼;你到过六朝古都的南京,记住了斑驳的城墙和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你到过吴侬软语的苏杭,记住了江南水乡的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你到过十三古都的西安,记住了周秦汉唐需要仰视的历史和厚实高大的城墙;你如果到过中国革命发轫之地的延安,记住冬暖夏凉的朴实窑洞……
北京四合院就应该在京腔京韵的皇城旁边。棋盘式的殿宇与坊间规整的排列,就应该在汉唐时的长安。
我居住的这座历史名城,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而且翻天覆地。用一位湾湾来的朋友的话来说,这个城市每天都好像有人在管事。前一段时间陪香港来的朋友游西安,临别的时候,友人说了四个字:江南水乡。
我诧异而彻夜未眠,半夜竟汗湿衣襟。身处黄土高原腹地的关中平原何如成为友人眼中的江南水乡?那还是历史悠久的西安古城么?
西安之所以成为中国最古老的城市,就在于这座城市的辉煌历史和这座城市的执拗和桀骜不驯。来中国不到西安,那就等于没有来过中国,在中国说历史你无论如何是绕不过西安的。在陕西说文化无论如何绕不开西安的文化昌盛和大文豪的津津乐道。
在我的心里,年幼的时候,西安是一座时尚的现代化城市。从三桥下车经玉祥门进城,眼中没有厚实庄严的城墙,而是满目的高楼和楼房。年轻的时候,西安是一座庄重森严的古都,被城墙包裹的城内人们的洋气让我们乡下的人自惭形愧。中年的时候,西安是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礼帽的一座骨子传统,表面现代羞羞答答的一座奇怪的城市。出了火车站回头看,现代的建筑,戴了一个仿古的帽子。出了城墙完全没有束缚的建筑无不彰显时代的气息,最著名的大雁塔广场的艳丽和大唐芙蓉园的奢华,还有大明宫的复古。
外地朋友来西安旅游,先看历史古迹,后看现代化的西安城,她在曲江和我会面,在大唐不夜城奢华的步行街,笑着说:毕竟,历史上,西安牛过,怎么渲染都不为过。这也许是西安人骨子里最得意,最傲娇的事情。
30年前,我误打误撞来这座城市工作、生活,诚惶诚恐地成为这座城市的新居民。30年后,我便不再一惊一乍,走路、散步、工作、看戏,很自然和这座城市的节奏合拍,这座城市的文化成了我的文化,就连嘴里哼的曲儿,慢慢有了这个城市的腔调。这座城市的口味就是我的口味。这座城市骨子里的孤傲之气,逐渐渗透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的身上有了这座千年帝都桀骜不驯的孤傲之气。
30年,我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街区居住,在某一栋大楼里上班。我用30年的时间在这座城市穿梭、奔波,在忙忙碌碌的奔波中,无意识地融入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毛孔,连同走路的姿势,做事不拖泥带水干净利索的风格,以及倔强、不服输的个性越来越像向这座城市靠拢。
30年之后的某一天,我在这座城市退休。退休之后,我开始手摇折扇,一天一个地方,一步一步开始丈量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地方。我在城市里散步、喝酒谝闲吹牛,我常常以这座城市的活地图自居。我把30年来对这座城市的观察作为酒桌上、在茶馆里炫耀的资本。几年之后,我发现,我变成这座城市的一块厚重的青砖,或者光滑圆润,或者长满青苔,或者孔武有力。
在西安生活30年,西安是我的西安,也是我一直要住下去的西安,西安城的历史和未来就像生活在西安的秦腔一样,不断进步,不断改变,不断推陈出新。(完)
作者简介
邹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解放军文艺》《人民文学》《青年作家》《延河》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出版散文集《特色》《雁塔物语》曾获中华散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