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古旧,半片檐角早已不知去向,只留几处断根残痕指向虚空天幕。我拂掉木栏杆上尚湿润的水痕,掏出怀中那个不起眼小盖碗放在小方桌上。
茶器粗朴得可亲,粗麻布裹起微温的茶水倒入碗中,茶汤澄清得微微显出玉色的光彩,随即水雾也缥缥缈缈升起来,像是微小的精魄于杯边萦绕不去,终于又散失在无声无息的天风里。
目光轻缓移至周围,竹叶尖尖上的雨滴忽然滑落,“嗒”地一响,倏忽轻叩亭前的石板。我正凝神间,一滴微凉雨水轻轻落进碗口,竟在汤面惊散开一个小小的涟漪,旋而不见,唯余茶香在浮动——心神这才从匆忙的山路中缓缓收束回来,浮动的魂灵也终于找到了栖依。
忽而一阵轻巧的脚步踩动了亭旁的野草,一只小松鼠突然探出头来,它大胆爬近茶碗,浑身淋得微湿,又猛地抖落一身的水珠,阳光下顿时仿佛撒开了数不清星点的晶亮,然后又翘起尾巴匆匆跑了开去。
我蓦然笑了,笑时恍觉周身缭绕的云雾悄然柔散,朝阳静静落满肩头;万物原来早就敞开怀抱拥抱了我——我自观万物,竟浑然不觉万物也在观我。一啄一饮间,不唯有我唇齿间品味茶的醇香,亦有天地默默啜饮着万物灵性的清味,彼此皆浸润在同一种无声却无尽的暖意里。
此时蓦然响起遥远的寺钟,余响悠悠,群鸟归心般循声展翼飞去,掠过晴明天色下的深幽山谷——鸟翅拂过了茶汤里轻轻浮漾的倒影。
归途中晚钟幽鸣,我才懂得这一场半山际遇:原来心悬一壶清明,静则照见自身;而目光若澄澈无杂,便终能照破万物的浮云屏障。世路喧哗纵万千,心却只靠那半壁山亭暂安放下来,一盏素茶的波光,足以让世间喧嚣的尘土都悄然沉淀下去。
这清饮一刻,非止于舌尖齿颊留香——它是一枚朴素的镜子,擦亮了此际映照山水也映照肺腑的生命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