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除夕这天,从早到晚都在忙着过年,不管是家里还是整个村庄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我家过年是做的最好的,因为我爷爷是我庄上学问最高的,懂得多,当然我家过年的仪式也是最完善的,全庄的人都要问我爷爷。当然我爷爷过世后,又传到我父亲,我父亲也算是同年龄最有知识、最有文化的,过年的仪式也是做的很完善。
大年三十,母亲做早饭,和稀饭的时候,特意把稀饭熬稠一些,先盛出一大碗,当做浆糊,黏春联就得靠它。
早早吃完饭,父亲把上好的纸码在桌子上,用钱放到纸上,巴掌“啪啪”拍下去,纸钱就算印好了。烧纸空大地方用大票子,剩余的小地方就用小票子。烧纸的讲究多着呢:大片地方印“大钱”,边角碎料印“小钱”。意思是过去家里穷,现在有钱了,多印点钱,好在阴间花,有的大钱花不出去,需要用零钱,所以大钱小钱都要印点。“以前家里穷,如今宽裕了,多印点让老祖宗在那边也手头活泛,”所以父亲边印边念叨,“大钱好用,小钱也离不得,省得找不开。”
过年用的烧纸是很有讲究的,一般来说都是上好的纸,这种纸很细,很有弹性,在燃烧的时候,这种纸燃烧充分,起来火苗蹿得高,纸灰飞得轻,像老祖宗真在那边拾钱,家人们就非常开心,这是最好的吉兆。为了喜庆,都说吉言,家人就说:“看看老祖宗高兴地,都好好拾钱吧。”烧的纸都是一叠一叠的,记得小时候,码纸(也就是印纸钱)的时候,爷爷总是说“神三鬼四”,所谓的神三鬼四就是,给神(指的是老天爷、老灶爷、财神爷、保家大仙、门神爷)烧的纸一叠三张,给鬼(指的是老祖宗先代文雅一点就是列祖列宗)烧的纸是一叠四张。
请祖宗过年,是雷打不动的规矩。记得小时候爷爷在堂屋条几清理干净,所有与祭祀无关的东西都要清理走,然后摆上枣花子、猪肉刀头、炸丸子、白馒头、还有水果、点心等贡品,香炉里插上三炷香,把桌椅摆好,就等祖宗们来了。
请老祖宗的时候,父亲带着我们姊妹到村头的路口,朝着祖坟方向,点上一柱香、烧上一叠纸、嘴里念叨着:“祖宗先代,今天是大年三十,过年了,回家过年吧”。然后放三个“大炮”,去请老祖宗的人,一路子喊着“老祖宗回家过年了”。请祖宗的人员回到堂屋,然后父亲说:“老祖宗,到家了,好好过年吧”,然后把家里各个门口都横个棍子,叫做“把门棍”(大概恐怕老祖宗乱走动意思吧)。然后家里就开始贴春联、贴门神、粘福字。我爷爷讲,过去家里有做生意的或者在外还没及时赶回家的,就把门神先预留下来,等到家人全部回家了,再把门神贴上。奶奶、母亲和嫂子们就准备上午的饭,为了取个好彩头,午饭以吃肉为主,把肥肉、瘦肉、骨头煮满满地一大锅,必须吃剩下,等到初一再吃,留下的高汤招待春节来拜访的亲戚。寓意是:年年有余,年头年尾都吃肉,生活越过越好。
下午就是包饺子,吃完午饭,全家人都坐在一起包饺子,有条件的家庭还有包汤圆。特别是我奶奶(奶奶叫滕钱,1916年人,1988年去世)健在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刚刚记事,家里有十口人,除爷爷、父亲在忙家里主要的事情,其他人都坐在一起包饺子,听着奶奶讲年关的规矩和过往的故事,还有姐姐讲从书本上看的故事,有擀饺子皮的、有包饺子的,其乐融融,虽然几十年过去了,那种场景都历历在目,仿佛在眼前。年关饺子馅有荤馅和素馅两种,素馅的饺子主要是用于祭祀,做成“金科子”、“金元宝”的形状。包饺子的时候还会放入一些寓意吉祥的物品,如红枣、花生、硬币等,谁要是吃到了这些物品,就预示着来年会有好运和幸福。我家二姐特别幸运,每年带钱的饺子基本上都是她吃到。包完饺子,就要包汤圆,我对汤圆有特殊的感情,由于小时候家庭条件差,有的年份不买糯米,所以吃不到汤圆,看着邻居有汤圆吃就非常羡慕。
傍晚时分,随着夜幕降临,家家户户开始下饺子、烧纸、燃放鞭炮和烟花。
在众多传统习俗中,过年祭祀无疑是最具仪式感,最庄重的环节。尽管这一习俗在一定程度上带有浓浓的迷信色彩,但农村依然年复一年虔诚地进行着,我家也不例外。记得小时候,每年过年祭祀的时候,爷爷先点燃五柱香,然后把大蜡烛点着,等到蜡烛熊熊燃烧的的时候,把整个堂屋都照的通红,非常壮观而圣神。然后下饺子,把饺子端到祖宗桌子上,按照“老天爷”、“保家大仙”、“老灶爷”、“财神爷”、“门神爷”的顺序祭祀。爷爷烧纸时候,表情凝重,十分虔诚,口中默念着祈求平安幸福的话语,如“老天爷,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保佑天下风调雨顺,岁岁平安”、“保家大仙,保佑全家平平安安”、“老灶爷,保佑全家丰衣足食、有吃有喝”、“财神爷,保佑全家财源滚滚,年年有余”、“门神爷,保好门户,保佑全家平平安安”。逐一跪下磕头,爷爷的话语和行动,既有对神灵的敬畏,也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到了给祖宗烧纸这一环节,爷爷庄重地烧纸,嘴里念叨着:“老祖宗们,过年了,给你们送钱花了。在你们的保佑下,有了好政策,一年比一年过得好,不愁吃、不愁穿。你们在阴间也要好好的,继续保佑我们全家平安。”听到爷爷的祈祷,我的眼眶总得不由自主的噙满泪花。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已在城市生活已20多年,虽然在城市我不摆香案、不做祭祀活动,但是儿时的记忆依然清晰记得,和家人一起过年的感觉依然温馨美好。爷爷叫廖振武,大概是1917年人,1995年去世,如今爷爷已经作古多年,父亲是1940年人,也于2022年12月离开我们而去,为了那份记忆和虔诚,每年过年,我都要带着孩子回家参与祭祀活动。随着爷爷、父亲的离世,如今中规中矩的大哥(大哥叫廖黎生,1964年人)接过祭祀的责任,当看着哥哥依然照着爷爷、父亲循规蹈矩地、虔诚地祭拜祖宗,我依然感动。特别是看到哥哥给爷爷、父亲烧纸的时候,我总是泪眼婆娑。随着哥哥下跪、磕头,我便带领着儿子和家中的晚辈们不由自主地一起下跪、磕头,向祖先表达我们的敬意和感激。
每每到这一刻,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每年过年都要回家祭拜列祖列宗。除夕这一天的庆祝活动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文化。虽然祭祀活动中确实存在一些迷信成分,但祭祀祖宗这一传统习俗是不可或缺的,烧纸祭祖不仅仅是一种仪式,它让我们有机会表达对祖先的缅怀和敬仰,也是对中华文化的一种传承和弘扬,正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动力所在。
祭祀结束后,整个世界都被鞭炮声笼罩着,村庄里弥漫着硝烟味道,处处洋溢着吉祥和喜庆,年味随着鞭炮的此起彼伏更加浓重。我和村中的小伙伴打着灯笼,有的拿着手电筒去捡花炮。
吃完年夜饭后,便开始守岁。守岁是我家农村的传统习俗之一,寓意着守住合家团圆、平安和美。我们老家叫做“熬皮袄”,提前准备树根、树枝等“劈材”,有条件的准备“棉花杆子”和“芝麻杆子”,寓意着:发财和节节高,来年发财,一年比一年好。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着火,嗑着瓜子、吃着点心,聊着家常,分享着过去一年的收获和喜悦,还有的看着春晚,等待着午夜十二点的到来。
放开门炮,预示着新的一年开启,大年初一凌晨,父亲在大门外放开门炮,一家人听到父亲的开门炮,都穿上提前准备好的新衣服,不由自主地起来。初一起床不能喊,都要主动起床,代表着勤快,假如被喊着起床,会带来一年的霉运。
父亲放完开门炮,就开始生火,先烧一锅水,弄一个大盆,装上热水,一家人都用这一盆水洗脸,洗脸水不能随便倒。母亲下饺子,还准备很多馒头。自从我记事起(大概3、4四吧),奶奶就告诉大家:“看看谁吃的多,谁吃的多谁就身体好、有本事”。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上学时,感觉抬脚步,就像坠了个大石头。往往大年初一早上总是吃不下馒头,我的三哥(叫廖群生,乳名毛子,由于其他原因改名叫群生)是我家身体最棒的,一下子可以吃三个以上,我羡慕的不得了,心想我什么时候能吃那么多呀。为了能够然后让身体结实,上初中后就注意锻炼身体,随着年龄增长,身体逐渐好转。有一年(记不清哪一年了,估计是上高中的时候了)我终于也可以吃三个以上馒头了,从此以后,我每年大年初一早上都吃好几个馒头。“能吃能喝身体好”这是很朴素的道理。如今,我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奶奶这句话,我总是记忆犹新,所以大年初一的吃馒头,在我心中永远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情怀和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