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八章第四节(总第41节)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病房的白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云秀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手里捧着一束刚从医院后山采来的野姜花。林松岭试图坐起来,却又被脚踝的疼痛逼得躺了回去。云秀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别动,让我再看看你的伤。"
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林松岭感到一阵微妙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云秀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迅速收回手,低头专注于检查他的脚踝。
"肿得很厉害,"她专业地说,声音恢复了平静,"是需要冰敷和固定的,至少两周不能负重。"
林松岭注视着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在省城美术学院的画室里,云秀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为她戴的那顶山花编织的帽子镀上一层金边。那时的她,眼睛里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林松岭想说些什么,却被云秀的腿上按摩动作吸引住了,她的动作轻柔却坚定。"疼痛感减轻一些了吧?"她问,终于抬起头看他。那双眼睛依然如五年前一样清澈,只是少了些稚气,多了几分成熟和坚韧。
"让林教授受委屈了,这种疼痛感,一般人扛不起。"林松岭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她熟悉的温和与隐忍:"比起当年做你模特时保持一个姿势几小时的酸痛,这算不了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云秀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即又收敛了。她转过身去整理床头柜上的药品,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脸颊。
林松岭轻声说:"你是我最好的模特。"
云秀的手指颤了一下,差点碰倒药瓶。她低下头,耳尖微红。在省城念大一的某一天,她戴着一顶用家乡山花编织的花帽,安静地坐在画室的光影里。林教授的笔触温柔而克制,可眼神却像是能穿透画布,直抵她的心底。
"你的侧脸很适合入画。"他当时轻声说,声音低沉得像是一首未写完的诗。
那天晚上,她在宿舍里翻出日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素描——那是林松岭第一次画她时随手送她的草稿。她抚摸着纸上的线条,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后来,她每周都会去他的画室。他们聊艺术,聊山野,聊涧水河的传说。他教她调色,她给他讲家乡的四季。有时候,画着画着,两人会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像是共享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病房家属,该取药了。"护士小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云秀的回忆。
"好的,马上来。"云秀应道,迅速调整好表情。她转向林松岭,"我去拿药,很快回来。"
林松岭点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门轻轻关上。
走廊上,云秀靠在墙边深呼吸。其实,在涧小河村的邂逅,她就常常背着他深呼吸…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心跳加速的感觉,忘记了每次踏入画室时手心微微出汗的紧张。毕业后回到涧水河村当小学教师,她以为那段记忆会像所有青春往事一样,被时间冲淡。可是不然。
那些被深埋的悸动从未真正死去。粉笔灰在阳光里打着旋,她总是记起那个沾满颜料的黄昏——他站在画架前回头,睫毛上跳动着细碎的金色光斑,而她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碎整个夏季的蝉鸣。
此刻她的泪水连成线坠到医院住院处的走廊铺着灰绿色的防滑PVC地板,浸透出冷冽的光泽。就像当年画室里总也擦不干净的调色盘,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赭石与群青,混着松节油的气味从记忆裂缝里汩汩涌出。听得见胸腔传来熟悉的回响——原来涧水河冲走的从来只是时间,而所有刻意回避的目光、欲言又止的停顿,都像河床下的鹅卵石,被岁月打磨得愈发滚烫鲜明。
"患者家属,你没事吧?"护士小张关切地问,"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可能有点闷。"这时云秀听到邻近病室,有人急切地呼喊护士小张,她立刻接过药盘,"我来吧,你先去照顾其他病人。"
回到病房,云秀专业地检查了林松岭的伤口。"恢复得不错,没有感染的迹象。"她说着,动作轻柔地更换绷带。
"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林松岭突然问。
"不是正式的医生。"云秀没有抬头,"村里缺医少药,县里组织了个基础医疗培训,我参加了三个月,又在学校里开了间卫生室。"
"还是这么热心。"林松岭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利他主义,品德高尚!记得大学时你就总帮这个,帮那个的。"
云秀的手停顿了一下:"您还记得这些。"
"我记得关于你的很多事。"林松岭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云秀耳中。
"你不辞而别,我以为你去了南方…这次采风。"他顿了顿,"也有点私心...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哪想意外见到了你!"
云秀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站起身:"我去给您倒杯水。
"等我腿好了,我还会画下你在家乡最美的样子。"
云秀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阳光、花香、微风吹动窗帘的声音,还有彼此眼中映出的身影,构成了最完美的画面。林松岭笑了,那笑容让云秀想起涧水河上初升的太阳。
接下来的日子,林松岭的伤在云秀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好转。每天早晨,窗台上都会出现一束新鲜的野姜花;每天准时,云秀都会带来精心准备的涧水河特色早餐;然后是为他按摩伤腿,陪他聊天,讲述涧水河村的古老传说。
有时,云秀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做林松岭的模特。铅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成了最动听的音乐。仿佛又回到了校园的画室,时间停滞,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云秀在病房窗台插上第七束野姜花时,林松岭正在拆石膏。康复科进行到平衡训练时,林松岭的拐杖总"恰好"倒在云秀身旁。她弯腰时闻到他衬衫上松节油的味道,突然想起大学时他说的:"这种颜料百年后依然鲜亮。"此刻他掌心的茧蹭过她手背,比涧水河的鹅卵石更令人战栗。
第十天的傍晚,林松岭已经能脱离拐杖短时间行走了。云秀提议带他去医院门口的老槐树下坐坐。
"小时候,我最喜欢看日落。"云秀扶着他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整个涧水河都会变成金色,美得让人想哭。"
林松岭注视着夕阳下云秀的侧脸,那轮廓与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只是更加成熟、更加坚韧。"我画过很多次日落,"他轻声说,"但从未见过比这更美的。"
云秀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两人都愣住了。一阵微风吹过,槐树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当花瓣落在云秀发间时,林松岭看清那是种五瓣的槐花,和她当年帽子上缀的花形一模一样。林松岭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拂去,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您...您画展上的那些女性肖像,"云秀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都是...都是以我为原型的吗?"
林松岭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语塞。那些画确实都是以记忆中的云秀为灵感创作的,但他从未想过她会看到全部作品。
"我看过报道,"云秀继续说,"记者说您画中的女性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乡愁与坚韧',说那是您创作的缪斯。"她停顿了一下,"我...我买过一本您的画册。"
林松岭的心跳加速了,"你离开后,我试过很多模特,但都画不出那种感觉。"他坦白道,"后来我就凭记忆画,画那个戴着山花帽子,安静如画的女孩。"
云秀的眼眶微微发红,"我走的时候...没敢告诉您。我怕..."
"怕什么?"
"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她终于转过头看他,眼中闪烁着泪光。毕业那天,云秀没有向他告别,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每当夜深人静,她还是会想起画室里弥漫的松节油味道。记忆中的松节油气味突然变得具体。那天画室暖气太足,云秀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将落在上面的金粉黏成小片星光。她编织帽上的棣棠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停驻的蝴蝶。林松岭调色时故意多挤了赭石颜料,只为延长她静坐的时间。
林松岭感到一阵心痛。在发现她消失后,翻遍了整个美院的通讯录,甚至托人打听她的去向,却始终没有回音。后来,他的画渐渐有了名气,可那些被收藏家争相竞拍的作品里,女主角永远戴着那顶山花编织的帽子,眉眼温柔,像是从记忆深处走出来的影子。
"云秀。你是...你是我最珍视的人。"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积年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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