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思念

作者：尚小雅

拨开记忆中那片葳蕤的长草，只见一片屋舍错落在青山绿水之间，村落上空氤氲着袅袅炊烟。循着一缕炊烟的方向寻觅，山路萦回的尽头，我又推开了那扇熟悉而又陌生的院门。院内一棵枝繁叶茂的老银杏孤独地伫立着。我仿佛看到树下有个身影，招手示意我回家。秋风起，卷起满地金黄，将那身影吹向很远的地方。

犹记得儿时，每逢假期我便会回到那座群山环抱的小村庄，那座小村庄里有外公外婆的老屋——我童年时期最为向往的乐园。时光回落在那个土砖瓦的老房，那是外公外婆精心打理了几十年的家，是妈妈和舅舅们从小生长的地方。在老房小小的院落中央，伫立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它便伫立在这里。它的枝干虬结而粗壮，岁月雕刻过的树皮布满皱纹，诉说着它历经的风霜雨雪。有些青苔攀爬并安居在它的身上，有的尚且青绿，有的已然干枯死亡。房前有一个小菜园，被外公外婆精心打理，种满了各色瓜果蔬菜：甜津津的小青菜、红彤彤的西红柿、脆甜爽口的黄瓜……一整个夏天里，我们家饭桌上的蔬菜瓜果皆告源于此。后园里载了几棵樱桃树和柿子树。炎炎夏日，甜蜜多汁的红樱桃是最美味的果实，也是儿时的我翘首以盼的快乐。每到傍晚时分，外公外婆总会搬来摇椅，带我在银杏树下乘凉。夏天的银杏树生机勃发，嫩绿的叶片成簇成簇地恣意生长，日甚一日，渐渐形成一把把绿色的扇，茂盛的浓荫挡住了酷暑的燥热，洒下遍地清凉。外婆总会给我们端来一大盆洗好的樱桃，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实散发着红宝石般的光芒，好不诱人。放在齿间轻轻一咬，清甜的汁液便在舌尖爆开，霎时间，甜蜜溢满心间。偶有阵阵清风拂过，裹挟着银杏恬淡清新的芳香，轻柔地亲吻我的脸颊。不知不觉间，暮霭渐渐低沉。天地缝合在一起，远处的菜畦由碧绿变成灰黄，逐渐隐藏在漆黑的夜色中。点点星光好似上帝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我们，眼波流转。月光斑驳地洒落在脚边，像碎了一地的霜。外婆一边摇着大蒲扇为我驱赶蚊虫，一边给我讲述着那些古老而又引人入胜的故事。我搬来板凳，依偎在外婆膝边，听得津津有味。流萤也被动听的故事吸引，在我们身边翩翩起舞。耳畔蝉鸣阵阵，平调的吟唱和外婆的乡音交织，为我编织一场甜美的梦。

夏日的午后，我总爱跟着三五个同乡的孩子一起去房前的小河里摸鱼。这些孩子们从小淌着这条河长大，都是摸鱼的高手。他们熟练地翻开石头，敏捷地从石缝间摸出一条又一条活蹦乱跳的银鱼，又眼疾手快从河滩的淤泥中掏出好几条泥鳅，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在年幼的我看来，这些孩子仿佛有着超能力，让我艳羡不已。无奈我只能在河滩上盲目地搜寻着。鱼是一条没捞着，却发现了许多有着独特花纹的小石头。我如获至宝，忙撑开裙摆做口袋，把它们仔细包起来。待到村庄上空升起缕缕炊烟，小伙伴们便扛起装满了“战利品”的背篓，我也心满意足地兜起盛满裙摆的“宝贝”。这小小的河滩在小小的我们看来，仿佛装下了整个宇宙，总有着摸不完的鱼，藏着捡不完的宝贝，我们每次“寻宝行动”都能满载而归。我们踏着乡间小路，哼着欢快的曲调，像凯旋而归的猎人带回丰硕的战果，雄赳赳，气昂昂。我们嬉笑打闹着，飘散的笑声和歌声遗落在身后，洒在田埂上，落在泥土中，随着涓涓的河水漂流而去……

记得小院中的银杏树下有一架秋千，是外公专为我亲手打造。钉得结结实实的厚木板和捆扎得牢牢的粗麻绳，都在诉说着外公对我深深的爱。秋天的傍晚，我总爱爬上秋千架，嚷着要外公陪我玩。外公在背后轻轻一推，我脚尖离地，咯咯的笑。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天光坠入浮云，给眼前的一切镀上一层金光，一层不灭的辉煌。凉爽的秋风吹拂，千千万万金黄的蝴蝶随风起舞，似是梵高欲燃的一笔，勾勒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我肆意地大笑着，欢呼着，向外公喊到：“外公外公，我要荡高点儿！再高点儿！”我尽情享受着这乘风而起的快意，满心欢喜地和火球般的夕阳撞个满怀，任凭秋风灌进我的衣领。荡到最高处时，我听到风在耳边呼啸，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树梢金黄的叶片。外婆透过灶房的窗，慈爱地注视着我们祖孙二人，眼角的皱纹是说不尽的柔情。不知不觉，天边的霞光渐渐暗淡下来，日头坠入远处群山的环抱。灶房顶上早已升起缕缕炊烟，外婆从窗口探出头，唤道：“丫丫，快回屋吃饭啦！夜里凉了，快进屋来，小心感冒了！”我额前的碎发已经变得汗津津，衣裳也被汗浸湿贴在后背，小脸红得像屋后的柿子，却仍觉得意犹未尽，撒着娇缠着外公再陪我玩一会儿，迟迟不肯回屋吃饭。

时光匆匆而逝，银杏叶绿了又黄，生而又落。外公外婆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再没有精力打理那间老屋。儿女们将他们接来城里，以便随时在身边照顾他们。那间老屋已空置多年无人打理。与记忆中的乐园阔别了数年，我再次踏上了那片魂牵梦绕的故土。推开锈迹斑斑的院门，惊觉院中银杏叶已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空荡冰冷的灶屋已许久不曾有炊烟升起。秋风乍起，吹红了我的眼眶。遍地金黄化作思念随风扬起，恍惚间又听见熟悉的乡音在风中回荡。远处谁家炊烟正缓缓升起，一群小孩唱着欢快的歌，在田埂上迎着风奔跑。秋风裹挟着笑声和歌声，和我擦身而过，又奔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碧水、青山、村舍，烟波里久违的村庄，别来无恙。那里有外公刻着岁月的大手和弯弯的脊梁，那里有外婆温柔的叮咛和慈爱的脸庞。那里有我可爱的小伙伴，有一座座低矮的草房，有村庄上空袅袅的炊烟，有无数次出现在我睡梦中的银杏树。有我儿时的温柔乡，有我一生的避风港。

秋风又起，那缕炊烟随风散去，银杏叶翩迁飘落，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个人简介：

尚小雅，2004年生，陕西安康人，福州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在读。曾获全国大学生语言文字能力大赛等奖项，于福州大学中文系刊《视界》和“福大中文创意写作”微信公众号发表数篇文章。热衷将思考凝练成诗与文章，愿以笔墨传递文学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