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辽远的日子——记忆印痕随笔
虫二
十几年前,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陪父亲回故乡,只有父亲不知道。我站在村口,面朝旷野,望见远方山影一线,淡如墨痕。风从空旷处席卷而来,先是掠过我的衣袖,随即又毫无牵挂地奔袭而去。这辽远的风里,似乎裹挟着一切,又似乎遗落着一切,只余下我孑然一身,无端地立在天地之间,任凭时光从脚底无声地流逝。
那些久远的日子,仿佛也如远处的山影,在记忆的薄雾中显得模糊而微茫。小时候,在村口仰望头上一轮满月从树梢后缓缓露出,我被那种无与伦比的饱满和圆润,那种壮丽博大的景象而感动。那皎洁的月光仿佛上苍深情的注视。那一刻,永远铭记在我心里。
妈妈保留了我幼时站在村口拍的照片。我的神情懵懂,浑不知世事;背景里的老树,如今早已被砍伐殆尽。照片的边角亦已泛黄,四围裂痕如网,如时间啃啮的齿痕。我凝视着照片,那孩子竟是我么?还是另一个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人?照片的残破,正如记忆的残缺。
我常以为记忆是古井之水,深幽而澄澈,能映照出过往的明月。殊不知古井幽深,井壁附满青苔,井水亦会浑浊。每一次回忆,我们其实都在无意识里重新勾勒着故事,抚平其中毛糙的边角,润饰黯淡的色彩。那些被称作“辽远”的日子,哪里是埋藏在土里的遗迹呢?它们早被我们当下之思重新捏塑,成了井水摇荡中的模糊月影罢了。
当人提及怀念,心中浮现的常是一段凝滞的黄金时光,一段用今天的目光修饰过的往昔。我们怀念的或许从来不是某个具体年代,而是那个尚未被当下经验所污染的、想象中的纯粹时空。那辽远的年代,于是被我们凝望成一面模糊的铜镜——镜面深处,我们照见的其实不是旧时模样,而是自己今日投射其间的苍老容颜。
心中那些辽远的日子,究竟在何处?它既非被尘封的遗物,亦非凝固于某个坐标的永恒风景。它如那阵辽远的风,吹拂而过,只留下空旷的回响。而我们,不过是立于当下,举起一面名为“记忆”的铜镜,在镜中望见自己心魂深处,那一片无法抵达亦无法确认的苍茫。
镜中花,水中月,那辽远的日子终归是我们心魂深处一片无法抵达亦无法确认的苍茫。它如古井映月,每一次垂首打捞,水波晃动间,打碎的倒影里都浮着今日的容颜。所谓怀旧,不过是借往昔之杯浇今朝之块垒罢了。
我们终究在记忆的铜镜里,照见自己。所以我喜欢仰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仰望是一种精神向上的生存姿态,就像漫漫黑夜中的灵魂追寻,让我重返失落的精神家园。
父亲去世后,我去了太爷爷买下的墓地,按照家规,父亲要回归祖墓安葬。父亲1962年从南海汕头基地来到广州,几十年都在黄埔长洲岛,都在黄埔军校的旁边。父亲的遗嘱说要在黄埔,永远都在黄埔。
我静静地伫立墓地,仰望那浩瀚深邃的蔚蓝色的天空,一种永恒的肃穆和生命的崇高油然而生。透过树梢,遥望着辽远的黄埔,就像父亲当年从湘南这个小山村穿上海军服,走向南海,走进炮艇。此时,把我对父亲的无尽思念,对遥远未来的瞻瞩与渴盼,带往又高又蓝的苍穹。
刘兰玲简介:
笔名虫二,毕业于广东省社会科学院政治经济专业。曾就职《信息时报》责任编辑、记者。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广东省侨界作家联合会广州黄埔创作基地主任,公众号《黄木湾》主编,印尼《千岛日报》中华文化专版编委。
由星岛出版有限公司出版诗集《听风吹雨》。诗歌《一座丰碑》获“华侨华人与改革开放”征文二等奖;《紫金之歌》获得首届“永安杯″诗歌大赛优秀奖;《月圆之夜 隆平与稻花》获“家国情怀”诗歌大赛优秀奖;“写给广州的诗”诗词大赛《扶胥之口》获优秀奖。
作品发表于《中国诗歌网》、《今日头条》、《岭南作家》、《北京头条》、《侨星》杂志、印尼《千岛日报》,美国纽约《综合新闻》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