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轰动的案件与沉静的作家
文/纪卓瑶

案件侦破参与者合影:前排从左至右依次为:王保国、李达、市局法医、张斌生、陈绪根、张步科后排:马刊生(左二)、江龙平(左四)、孙彦斌(左六)
在陕西作家中,张兴海因为1995年出版了长篇纪实文学《死囚车上的采访》而一举成名,这本书不仅在周至县几乎家喻户晓,在全省乃至全国也产生了广泛影响。一个县级作家,一部原属法制题材的作品,却在那时的书山刊海中引起众多读者的注目,受到不少著名作家、评论家的好评,荣获陕西作协第五届文学奖,几乎拍成电视剧。有人说,因为是一个轰动川陕的大案,写了一个受人关注的大题材,才受到广大读者的关注。但是,最早,西安市公安局有人把这个大题材写成了通讯文章,登在好几个报纸上,为什么没有轰动效应呢?这本书引起的轰动,究竟有什么奥秘呢?给今天的人们怎样的启示呢?
震惊省政府!出大事了……
1987年3月,一位来自四川“南部县粮食系统”的“江文”来到周至,和中旺粮库签订了一笔粮油生意合同。中旺粮库两名干部携带22万元银行汇款跟随此人赶赴四川。 大约半个月后,两名干部从成都先后发回五封电报,说他们在成都下车后已经开始工作,在几个地方察看菜油的情况。中旺粮库为了安全,还派人到成都去看望他们,果然在那家旅馆见到二人的提包和生活用品,只是二人下去的具体地方不太清楚,没有顾得见面,看望的人就回来了。又过了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二人的任何音讯,而且经过寻找,他们下落不明。原来他们预定赶夏收前一定回来收割家里的麦子,现在没有任何消息,因为携带一笔巨款,有可能出事了!家属焦急,粮库焦急,粮食局焦急,风声刹那间传遍全县。
一份紧急报告先后摆在了西安市市长袁正中、陕西省副省长徐山林的办公桌上。领导作了紧急批示,西安市和周至县成立联合办案组,由焦崇祥(西安市政法委副书记兼市检察院院长)、李俊效(周至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牵头,负责一个领导小组(周至县人民法院院长陈绪根、粮食局长张补科等参与),由张斌生(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处长)负责,率市县两级侦察人员(周至县参加的有县公安局长李达、刑侦科长王保国以及赵宏义、江龙平、孙彦斌等公安干部),以及粮食部门干部,共15名,赶赴四川侦破此案。
先行的主要领导刚一抵蓉,就去四川省公安厅、成都市公安局联系。这两个部门非常热情,表示竭尽全力予以配合。联合办案组的全体人员投入了工作。目标——寻找江文和两名失踪者。周至县公安局和县粮食局已于月前查清:所谓“南部县建兴区粮油议价公司”,纯属虚构;“江文”不过是诈骗者的假名。周至的两名干部在成都某旅馆居住,还放着他们的提包和生活用品,也都是一场策划周密的阴谋。而且,这些假象导致了联合办案组的错误定位,所以,他们在成都驻扎下来,要在这里找到案犯。
办案组从成都市区和附近的东城、盐信、广汉等地银行,查知款子被一次次取走,22万元早已全部取走,也查清了取款者的基本特征:甲——男,50多岁,较瘦,尖下巴,背有点驼,身高1.5—1.6米,着蓝色衣服。乙——男,20岁出头,圆脸,白净,上门齿中有一缝,身高1.7米,着黑色港服。
显然,已经掌握的形象特征非常清晰细致。
但是,茫茫人海,他们在哪里呢?
一波三折,创破案奇迹
分工包片,翻阅各旅店的登记簿。在四月底五月初的登记簿中,查无此人。服务员们说:没有发现这样的陕西客。
查成都及其附近各县所有的粮食部门:谁于四月份去过陕西周至?逐一查!逐个查!地毯式地卷,梳发式地刮,不留丝毫空隙!
成都以西的温江县,发现了一个去过周至并见过“江文”的人,他叫罗桂清。“那些日子我去过周至,跑粮油生意,为我们的粮店跑。”老罗一边倒水,一边说。“我见过南部县的那个乡亲。但是我们不熟悉,他的通讯地址,真实姓名,啥子时候走的,根本不知道。”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那个罗桂清被公安人员辛苦工作的情形感动了,思考再三,想起在周至县邮电局门口和“江文”见面的一幕,断定在邮电局可以查出收报人的真实姓名地址。他坐不住了,欲找调查组反映,但不知他们住在成都何处,便立即给陕西省周至县粮食局写信,要求将此信转交公安部门。
因有要事,调查组副组长,周至县公安局局长李达返回周至县公安局。他刚进办公室,信就递过来了。来不及擦一把脸,李达叫了车子,直奔县邮电局。
查出来了。“江文”在周至期间,曾给绵阳市挂过一个长途。电话号码:3849。房间:207。收话人:刘金林。
挂长途!要成都!
接到电话,紧急行动开始了。
北京吉普载着三名干警,离开成都,直驶绵阳。
忽儿傍涪江,忽儿越小城,忽儿过村庄,忽儿穿田野,成都北部肥美的平原大地,一畴畴退过去了。已经十天了,他们昼夜忙碌,几乎没睡过整觉。江龙平从周至开来的这辆吉普,穿蜀道跑平川,四轮生风,几乎没有停歇。进入绵阳,找到了“3849”。
几间小小的房子,摆着两个柜台,不多的烟酒副食放在上面。门口的桌子上,装着一部电话。女服务员一边卖货一边回答说:谁来了都能打,跟公用电话一样。
公用电话?他们发呆了。看来,线索又要中断了。他们不甘心,不死心,不愿撒手而去。他们走出小屋。对面,有几排房子。一打听,是粮食局招待所。他们迅速走进去了。
住宿登记本,一个个翻过去了。207房间的刘金林,填写的假名假地址,服务员对此人毫无印象。又搜寻出几本。他们仔细翻看。突然,“江文”“4月30日”赫赫入目。
绵阳!他们肯定在这儿!兵分两路:一路对绵阳及川北各地全面调查,一路有目标的重点突破。重点突破的小组,首先针对的是粮食局招待所。经反复调查,“江文”等人登记后,当晚没有住宿,去向不明,服务员对他们印象不深。
有经验了。在当地邮电局,查发往周至的电报底稿。
童绵×店,暴露出来了。
王保国和赵宏义,孙彦斌、赵军、马军等侦察员迅速赶赴该店。那个离涪江不远的郭老头就经常住在这里。但他早已躲藏了。
新的旧的,白的黄的登记本,一沓沓堆如小山。翻遍了。没有“刘金林”,“江文”。
在服务员中了解,“刘金林”实有其人,好象是那个郭老头。他是怎么个长相?瘦猴脸,驼背,矮个。人好滑哟,阴阳怪气的。
对上了!端倪出现了!他不就是那个取款人吗?
但他两个月前就离去了,他登记的地址,细心一琢磨就看出破绽。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进一步了解,与郭老头来往的人中,不少人不三不四。童绵×店,可能就是作案团伙的汇聚点。该店位置偏僻,离涪江很近。郭老头在哪里呀?热心的服务员想起来了:有一次,郭老头的弟弟、弟媳来找他,住过一夜,可能登记过。
谢天谢地,那对农民夫妇果然留下了地址——射洪县武东乡××村。车轮疾飞。崎岖的坡路挡住了车轮。下车赶路。徐缓的上坡,弯弯的小路,并不难走。但他们为了赶路,顾不得吃饭,走了十多里就觉劳累。天热得厉害。午后的太阳把地面烤得滚烫;一阵闷风吹来,卷起一股热浪,热浪之后又是蒸笼般的灼热,几乎让人窒息。有人打了个趔趄,中暑跌倒了。
就在这个山区的农家,拿到了一封信。郭老头已去河南省社旗县某村探亲,他的三个女子远嫁那里。那对正直诚实的农民夫妇提供了地址,拿出侄女来信的信封。
侦破人员从射洪返回绵州旅馆,天色向晚,夜幕将临。
领导当即决定:连夜追捕!郭老头与其说探亲,不如说逃窜,像他这样一贯不务正业的人,一定会流动式潜逃,决不会久守一地。武佔明放下饭碗,就带人坐上面包车,赶赴中原大地。好多天的“连轴转”,乏累不断增加,但他们并无睡意。工作到这一步,有了明确的突破口,犹如猎手发现了草动,渔人看见了水泡,急待追踪,急待撒网,若有闪失,前功尽弃。
两天两夜,赶到目的地——郭老头的大女儿家。这家伙果然是流动式的——他已于前天离开,去了二女儿家。
弄清了地址,又上路了。到了村边,问清二女儿住哪个街道第几间房子,面包车直扑过去。
这家门口,一个老汉蹲着,背身。身形很小。
他们跳下车。老汉转过头。一张瘦猴脸。
“郭廷坤”。他们凝视着,轻声喊着,语气平和,脸色沉静。但自信,欣慰,狂喜已经袭上心头。

“你们晚来两个钟头,我就到河北省去了。”郭老头被带上车后,沮丧地说。
8月12日凌晨一点。绵州旅馆那间领导住的房子里,电话铃声响了。侦察员从河南省社旗县打来长途。那位领导拿起话筒,听了两句,激动得手就颤抖了。在电话里,河南那边已对郭老头突击审讯,主要嫌疑犯的姓名地址已经明确……
不到三分钟,大家集合了。立即行动!
绵阳市公安局和当地派出所迅速抽调刑警,随同缉捕。
第一个对象是萧映来,他就是那个取款人甲,他的住址确切易找。拘捕了他,再由他带路,抓捕了他的哥哥,首犯萧映钊,最后抓捕了萧东平。至此,侦破取得决定性成果。三名案犯将周至两名干部残忍地杀害在萧映钊的山村家里,他的母亲犯包庇窝赃罪也被抓捕了。
这是一个靠细致周密千辛万苦的工作获得成功告破的典型案例,办案人员足迹纵横跨越三个省,走访调查1000多个单位,涉及3000多人,硬是凭一丝不苟的作风与刻苦努力认真负责的精神,一点一点找到了线索。由于犯罪分子部署周密,姓名地址全是假的,地域广阔,大海捞针,居然捞到了针。西安市公安局为办案组成员记了功发了奖,同时,震惊川陕的全国第一个以经济合同诈骗杀人案,刹那间在华夏大地传得沸沸扬扬。

死囚车上的采访
周至县是受害人的家乡,人心不平,民怒沸腾。1988年2月5日,主犯萧映钊等3人从四川绵阳押解到西安市某看守所,沿途经过周至,消息传出,不少自发的群众从村子远路奔赴过来,企图拦截囚车,将案犯亲手处死。不久,在周至县城体育场召开宣判大会,又押送三名主犯往远离县城的渭河滩处决。全县城乡轰动,县城各条街道挤满了围观群众,真可谓万人空巷,人头攒动,公安干警在各条通道上警戒森严的程度更是少见。四川、陕西的电台、电视台以及各大报刊的几十名记者追踪拍摄采访。时为周至县文化馆创作干部的张兴海也夹杂在人群中,作为一个文学作者,他观察生活的角度与记者迥异,在征得公安机关的许可后,他在周至县公安局小院内不动声色地登上囚车,与主犯萧映钊坐在一起,真正地开始了死囚车上的特殊采访。
其实,张兴海起初对这个案件和首犯并没有多少关注的兴趣,尽管22万元巨款在当时的刑事案中尚属少见;凶手杀人灭口所采取的种种令人发怵的手段更是骇人听闻;刑侦中更不乏波澜起伏的生动情节和戏剧性场景。他认为这一切仅仅是新闻报道的热点和人们酒后茶余的谈资,对于文学作品来说,只能是比较热闹、比较刺激、比较低俗的东西。凑巧,他在大街上遇见了从四川破案归来的县公安局刑侦科长王保国。老熟人王保国给他说了破案的大致经过,他只说了几句祝贺的应酬话。临分手,王保国又说了两句话:“首犯是一个青年书法家,是一个函授大学学员!”就像一把火,点燃了他胸中的烈火。当时,年轻人上函授大学是一股潮流,只有奋发上进的人才通过报名考试来获取上函大的资格。他和王保国不断交谈,又在公安局翻阅了办案资料,看到了首犯萧映钊的书法函授大学的学员证,了解了他的大致的人生阅历,兴趣大增。
囚车自然不同于一般车子,车窗玻璃被一道道钢筋隔住,座位设有隔断,首犯萧映钊一个人被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夹裹而围,他的双手在身后带着手铐,脚上固定着沉重的铁链子脚镣。张兴海就坐在他的对面。看到首犯,他大吃一惊,这个人远不像他意料的从监狱中苦熬过来的瘦弱文人,而是一个身材魁梧、脸色红润的汉子,他机警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一点也不自卑,一点也不躲避。他充分感觉到了他的与众不同,感觉到了他强烈的自尊心。如果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像审判的法官一样,或者像一般记者那样单刀直入地询问案情,就很难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幸好他有准备,从衣袋掏出一盒新买的延安牌香烟,抽出一根递到他嘴里,再划了火柴点燃。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是关切探望,在他吐出一股浓浓的飘逸弥漫的淡蓝色烟雾中,他看见他的脸孔泛起一缕感激的气色。他提问的第一句话是:你这个青年书法家走了一条坎坷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你最有感触的是什么?受到尊敬与理解的首犯从此打开了心扉,打开了话匣子。他的讲述不但从容不迫,而且有如遇到知己一吐为快的强烈欲望,在人生走到末路,走到终点的时刻,他要把自己曾经的光彩照人的一面展现出来。他说他最喜欢的书法家是元代的赵孟頫,最喜欢的书体是欧体,最常写的书法习作是行书。他是书法函大最刻苦的学员,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家教很严的家庭,他的父亲以刻字为业,父亲的言传身教,对他的影响很大。完全是地道的书法专业语言,是流畅雅致的文化人的口气,是侃侃而谈的雅士风度。在整个押送过程中,他和他一直在平静交流,直到押送结束。临分手,他说自己在西安看守所写了遗书,希望张兴海能看看他的遗书。
首犯萧映钊和另外两名主犯萧东平、萧映来第二天就被宣判并处决了。很快,张兴海拿着公安部门的介绍信在西安看守所见到了萧映钊的亲笔遗书。面对死亡,每一个人的心态都是复杂的。尤其像他,28岁的未婚者,事业心很强,领受过阳光,有过向上的追求,于是,他的遗憾和希望就具有强烈的文化色彩。他在遗书中写道:“我只是流着眼泪,想我一生的奋斗,想我的亲人,也就是妈妈和你们,想生养我的故土……希望你们在任何时候,保持自己的人格和自爱……使自己的身心保持健康。你们还年轻,更应该自强不息地学习,对任何事物都要有决心,用自己的劳动,在人类的文明史上刻下一道痕迹。”
“在人类的文明史上刻下一道痕迹。”不是一个高素质的人是不会有这种追求的。张兴海增强了信心,他要进一步深入调查,了解内幕,解剖此人的灵魂,写一部特殊的文学作品。
巴蜀行
l988年6月,张兴海和本单位的两名同志离开周至南下四川。萧映钊的故乡在川北梓潼县仙鹅乡胜田村,层层台田,洼洼水地,一片田园牧歌式的秀美景色。在这里,张兴海万万没有想到,他听到的关于萧映钊的介绍几乎全是“山村娃子”“朴实、诚恳、善良”“具有农村人的传统美德”“喜欢读书、写字、能够持久不懈地朝既定目标前进”之类的溢美之词。竹林掩映的萧家小院,院门紧锁,柴草遍地,一片狼藉。此情此景,使他禁不住生出一种哀惋之情。首犯曾在这儿接受严父的教悔,少年立志,苦习书法,并学会刻章手艺。但也正是在这个农家小屋,犯罪团伙残忍地杀害了无辜的客人。谁能想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在这儿上演!
梓潼县城,位于四川西北部,周至人熟悉的108国道就紧贴它的北口向西蜿蜒而去。梓潼之名,源于夏商,梓潼原名尼陈山,后因蛇水绕山,以水为表,故名梓潼,蛇水亦因此而名梓潼水。全县景点众多,尤以七曲山为胜,七曲山大庙的“应梦仙台”,相传是唐明皇得梦之所,萧映钊曾经在这里得到励志的鼓舞。梓潼县也因为其便利的交通,被称为是镶嵌在“四川经济发展黄金开发线”上的一颗耀眼明珠。张兴海一行在大庙山风景区找到了萧映钊当年和父亲一起游览过的庙宇。在县城大街那个小旅馆,找到了在改革开放之初,19岁的他和父亲来这里租住房间,在街道摆摊子当刻字匠的地方。
绵阳,一座新兴的现代化都市,萧映钊曾在这里自办公司,以实现“实业艺术家”的鸿鹄之志。严重亏损,一蹶不振,在生意场上当受骗,加上三角债的纠缠,交往了一些黑社会人物,遂产生诈骗念头,内在人格的负向运动不断上升。现今,位于绵阳闹市区,曾是华南服务部的9间门面,依然在明朗的阳光下敞开,端庄的姑娘们坐在电脑打字机和工作台边娴熟地忙碌。提起当年踌躇满志的萧总经理,姑娘们说:“萧映钊到绵阳一年多,他谈吐文雅,彬彬有礼,为人厚道,怎么会做那种可怕的事呢?”
在与梓潼毗邻的江油市萧映钊妹妹的居室,张兴海目睹萧映钊留下的大量字画,四川几位著名书法家的作品装裱得精美典雅。书柜里陈有《唐诗三百首》《宋词选》《中国书法大词典》,还有一本《人性的弱点》。从萧映钊的几个亲人口中,得知这个人过去怎样酷爱书法艺术,怎样关怀和引导他的弟妹看待生活和人生。这些叙说,和首犯后期的行为大相径庭。在人生的道路上,其始之良善,其终之大恶,这段距离是那样遥远,多么令人惊叹!多么令人深思!他在心里说:“一个人的灵魂就是一个海洋,其博大深邃,无法度量。”
写作与出版
张兴海长期生活在基层,小说创作两次获西安市作协文学奖,也写过不少剧本,1982年加入陕西作家协会。他目标高远,不随波逐流,看重作品的思想艺术品位。
面对一大堆素材,首先遇到的是写什么,怎么写的难题。处理这类题材,通常采用的是写事件重情节的结构模式。这样写不仅容易,而且热门。如果再掺杂以诈骗、凶杀、格斗或色情,一些出版社和书商更为欢迎。但张兴海反复考虑,并没有急于功利很快写稿,而是深人研究素材,从解剖首犯的灵魂人手,研究社会环境与人的关系,既写出一个特殊角色的心灵历程,写出令人关注的许多人生命题,又展现独特的社会热点问题。他决意从萧映钊——这个从有奇伟之志到有奇恶之举的特殊人物入手,运用文学的形式唤起全社会对青少年教育的关注。对年轻人如何实现自我,把握人生进行一次深沉的思索。
为此他翻阅了《伦理学》《生命学》《青年心理学》《社会学》《犯罪心理学》《市场学》等理论书籍及10多种1000多本青年期刊,写出100多万字的笔记和文摘。披沥数载,四易其稿,着重剖析人物灵魂,对破案过程的叙述只用了极少笔墨,过于发怵的场景干脆略去不写。同时运用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交织的方式,刻画人物的复杂性格,强化纪实写真的色彩,力争达到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统一。
然而,1991年3月定稿后,虽有著名作家贾平凹推荐,却仍受到几家出版社的冷落,原因是写得很不“热闹”。当时许多出版社看中经济效益,认为这个大案可以写凶杀、写侦破,热闹刺激,引起读者的轰动效应,为什么要写得单一细腻,这么多的心里描写呢?几家出版社表示了失望,要求他重新动笔。直到1993年3月,书稿送到西安出版社编辑部主任王莹的案头,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令作者始料未及的是,作品刚一问世就引起文学界的关注。李星、李国平、刘建勋等评论家在《文艺报》《陕西日报》《群众文化》等报刊先后发表文章予以高度评价,称《死囚车上的采访》是“一部艺术性的人生教科书”,同时对张兴海“追求文学高品位”的精神给予热情赞扬。陈忠实赞扬说:“《死囚车上的采访》在报告文学的领域里独树一帜。”贾平凹在此书的序言中说:“张兴海的这部纪实文学,以一个轰动川陕的特大抢劫杀人案为素材,以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首犯为重点,以新时期十年为背景,用细致流畅的笔触,勾划出一个从有奇伟之志到有奇恶之举的特殊角色的心灵历程。人的灵魂可以穿越两极。极为其终,也为其始。把这一过程展示出来,必然有许多难得的画面,精彩的镜头,怵心的场景,也最有警策之力。文学是人学,小说写人有许多方便,而纪实的形式则有许多束缚。打破一般纪实文学写事件重情节的结构模式,把观察的焦点对准一个人,解剖这个人的灵魂,既要拘于真实又要恣意挥抹,确是拣了一件难事来做,但唯其如此,才不致降低思想艺术的品位。”
《死囚车上的采访》从孕育到问世,整整八年,可以说,案件的轰动效应已经过去,但这部悄然走上人们书架的作品,却让一颗颗心灵震撼。
惊世之作,警在何处?
《死囚车上的采访》出版后,短期内售罄,在社会上尤其是在青少年中产生很大反响。在这之前,写杀人案件的法制题材作品还没有正面刻画罪犯,更没有将罪犯的成长和追求光明的一面写得如此充分,对他的心理性格给以人性化的关注。不能感动人就不能影响人,正是因为萧映钊的形象,具有真实、客观、复杂、活生生、立体化的特点,才成为一种独特的典型,才有了强烈的感染力量。
这些年,人们忙忙碌碌,为了挣钱,几乎不顾一切。但是你想过自己或者自己的后代,会在人人忙挣钱的社会生活中走上怎样的道路呢?是自己受骗,还是去骗别人?如何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曾经在周至县担任县委书记,后来又担任商洛地委书记的白玉洁先生给张兴海写了一封信,说“读了此书,我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不仅坏人可以杀人,社会与时代也可以杀人。这话别人不敢说,你的作品表现出来了。这是你的胆识,是作品成功的地方。警钟长鸣!社会与时代太复杂了,太污染了,人们啊,要警惕!不但要警惕坏人,还要警惕自己的质变!”不少人把此书当作教育孩子的宝贵读物,有的家长一次买了好几本,一个孩子一本。还有人公开说,这本书是他家世世代代的永久藏书。
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本书中,张兴海旗帜鲜明地对美国畅销书作家戴尔·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进行了质疑和批评。他在萧映钊的遗书中发现戴尔·卡耐基的作品对他的影响很大,竟然在遗书中不厌其烦地引用并告诫亲人要重视此书,获得与人拉关系的能力。卡耐基被誉为美国20世纪最伟大的成功学大师,美国现代成人教育之父。他一生致力于人性问题的研究,运用心理学和社会学知识,对人类共同的心理特点,进行探索和分折,开创并发展出一套独特的融演讲、推销、为人处世、智能开发于一体的成人教育方式。卡耐基主要代表作有:《沟通的艺术》《人性的弱点》《友谊的秘密》《卡耐基人际关系学》等。研究人性和人际关系,如何与人沟通,如何投其所好,获得对方信任,所谓的人生智慧、技巧其实是手法,是引诱,投下诱饵,钓鱼上钩,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一种以励志的方法扩散的实用主义,加上我们国内风行的“不论……,只要……,就是……”,两个实用主义加在一起,副作用就大了。因而,从思想理论的高度看社会,看人物,再加上他的高品位的艺术追求,这本书的高品位就是必然的了。作品有层次,作家有层次,高品位的作品是高品位的作家自觉有意识地追求的结果。
(作者系著名时评作家,陕西作家协会会员,曾任《金周至》副总编、周至县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