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夕阳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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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是1985年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一群少数民族青年自发组建的群众性业余文学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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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全忠义――杨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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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清国 杨凯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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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总裹着三分缠绵,打湿了西湖的柳丝,也洇透了史页间那些蒙尘的名字。杨完者,这名字在江南水乡流传甚广,殊不知,他本是湘南山地中走出的苗家儿郎,原名杨通贯,今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金塔村人,自幼随姑父在三十六峰下练习武术,大竹坪的泥土,曾一寸寸焐热过他赤着的脚丫。
苗乡的晨雾是块湿软的锦,裹着他最初的模样。那时他还不是披坚执锐的将军,不过是跟着父辈在梯田里追田鼠的野小子,在资水畔摸鱼虾的顽童。苗寨鼓楼旁,火塘的炭总烧得通红,母亲用苗语唤“通贯”,尾音缠着松木的暖香,成了他后来在万马军中,枕戈待旦时也褪不去的余温。而鼓楼柱上刻着的苗家祖训,“护族若护心,诺重如山岳”,早已随着火塘的暖烟,钻进了他的骨血里。
元廷的烽火漫过武陵山脉时,这个叫杨通贯的青年攥紧了祖辈传下的铁矛。身后是大竹坪、金塔的族人——那些在吊脚楼里织着苗锦、在油茶碗边闲话桑麻的手,此刻都扣紧了刀柄。他们不识中原的经史子集,只认一条理:城步的山不能让人刨了根,金塔、大竹坪的水不能遭人搅了浑。他对着族老叩首时,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是对族人的“忠”,更是对故土的“义”——这方生他养他的土地,纵拼尽性命也要护得周全。
杨通贯率着苗军,一路拼杀,为元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敌军围困南昌时,他带三百亲兵破围送粮,中途遭伏击,肩头中箭仍死护粮车,只因帐中百姓还等着救命的米。他说:“我吃着苗乡的米长大,就见不得旁人饿肚子。”因其作战勇猛且心怀大义,屡建奇勋,元顺帝为表嘉奖,赐名“完者”,寓意完美、完全,此后,杨通贯便以杨完者之名威震四方。
江南的柔风,吹不化他铠甲上的霜。钱塘江畔那场恶战,至今想起来仍觉骨头发寒。敌军的箭雨织成密不透风的黑网,亲兵一个个栽倒,甲胄碎裂声混着喊杀声,震得耳膜生疼。杨完者红了眼,一把扯掉头盔,靛蓝绑额在硝烟里划出鲜亮的弧,铁矛在他手中转出银亮的光轮,每一次劈刺都带着苗乡山风的烈。他踩着尸山往上冲,只因身后是数万百姓的家园,他曾对他们许诺“有我在,城不破”。矛尖挑飞第三个敌将时,滚烫的血糊了半边脸,他却仰头吼出一声苗语战歌,那歌声里藏着对承诺的坚守,穿破烟幕,竟惊得敌军阵脚晃了晃。那一战,他杀到暮色漫过江面,矛杆上的血冻成了冰碴,靴底与地面粘连的声响,像极了故乡冬雪压碎枯枝的脆响,也像极了他那颗为“忠义”跳动不止的心。
从钱塘江到太湖,他的马蹄踏碎过多少晨昏?史书只淡淡写着“善战”,却漏了每个胜仗前夜,他帐中总燃着一支从苗乡带来的艾草,烟缕里飘着母亲的祝祷,苗语的尾音轻轻掀动他的衣角。更漏了他每到一处,必先安抚百姓,将缴获的粮草分发给饥民,对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说:“别怕,我杨完者在,就不会让你们无家可归。”他懂,所谓“忠”,不仅是对朝廷的鞠躬尽瘁,更是对苍生的护佑;所谓“义”,不仅是战场的勇猛无畏,更是对弱者的体恤。
他终究是恋上了这片土地。苏堤桃花映红半湖水时,会想起大竹坪漫山杜鹃烧得正旺;吴侬软语缠上剑穗时,会念起寨里阿姐们织锦的低吟。于是他修城郭,疏河道,让流离的人重归屋舍。有人骂他“蛮夷弄权”,他听了只笑笑,递给身边小吏一枚苗家银饰——纹样里藏着苗乡大竹坪的山形水势。“你瞧,这银虽不如玉温润,却也能护人周全。”他做这些,从不是为了权势,只因他认定,守护脚下的土地与百姓,本就是“忠义”二字该有的模样。
命运的弦,总在最紧处绷断。朝堂的猜忌织成网,昔日袍泽举了反戈,他立在营门,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像极了大竹坪秋日里烧红半边天的云。有人劝他降,可他说:“我受元廷之恩,降便是不忠;我护江南百姓,逃便是不义。”没降,也没逃,只是将那支带自故乡的艾草重新点燃,烟缕中仿佛又听见母亲说“做人要守心,守心便是守忠义”。烟灭的刹那,他拔出了剑,以死明志,让“忠义”二字在天地间永不蒙尘。
多年后,西湖画舫上,还有老人说:某年某月,有个湖南城步大竹坪来的苗家将军,在这里种过一片枫香。春深时,新叶嫩得像大竹坪漫山的新茶;秋浓时,红叶落满堤岸,像泼了一地没干透的热血,那是杨完者用生命染红的“忠义”底色。
雨又落下来,打在荷叶上,淅淅沥沥。仿佛还能听见那支没唱完的苗语祝祷,混在风里,掠过湖面,掠过千年,终究是要飘回苗乡--那里,有他最初的名字和扎得最深的根,那根,便叫“忠义”。(202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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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苗家将军在西湖种过一片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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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