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优美凄凉的爱情悲歌——读特罗洛普《鲍什妈妈》
文|车向斌
安东尼·特罗洛普(Anthony Trollope, 1815-1882)是十九世纪著名的英国现实主义作家。他一生勤奋写作,共写了47部长篇小说,此外还写短篇小说,游记和传记等。他的短篇小说也有45篇之多,与狄更斯、萨克雷齐名。
特罗洛普在短篇小说创作上常采取素描淡写的手法刻画人物,但幽默而讽刺,并注以道德教育含义,使读者对世间一些不合理事物产生憎恶心理,《鲍什妈妈》正好体现了这一点。他以同情的笔触细致地描写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不幸的遭遇,表明了作者对那些不近情理的现象的愤恨。他把这篇故事的背景选在异国,只是为了加深他那种对普天下人们的行为大抵类似的看法。他曾写信给他的出版家声明,他游历国外所写的一些中短篇,是把重点放在“我所遇到的人们的社会处境……他们的作为、渴望、成功和失败上”,而不着重于旅行的经验和景致的描绘。
中篇小说《鲍什妈妈》创作于1859年,后收录于短篇小说集《世界各地故事集》第一集(1861年出版),中文译本由梅绍武翻译,1982年首次刊载于《世界文学》杂志。
《鲍什妈妈》的核心内容:以寄人篱下的孤女玛丽·克拉维等人为主角,讲述她在父亲生病去世后,被好心的鲍什妈妈收养,成年后又被其子阿道夫所爱,并产生了爱情。当鲍什妈妈知道后,坚决反对,认为玛丽·克拉维不配做她的儿媳。于是,设法分开两人,把儿子送往外地2年,又把玛丽·克拉维许配给自己的情人——50多岁的西奥多·坎潘上尉,一位缺少一条腿的军人。鲍什妈妈的儿子回来后,鲍什妈妈不让儿子与玛丽·克拉维立刻见面。她与情人西奥多上尉把儿子叫进一个密室,不断地做着儿子的思想工作。一天后,儿子才与玛丽见面。但儿子对玛丽十分冷淡,不承认曾经的爱,只答应说服母亲。到第二天,作为一名无依无靠的孤女,玛丽在鲍什妈妈的安排下,无奈地走进婚姻殿堂。就在那天晚上,玛丽从悬崖上跳下……
小说的主角设定:一名无依无靠的孤女,因生活所迫依附于亲戚或雇主家庭,长期处于被支配的弱势地位。生存困境:她面临经济剥削、情感冷落与社会偏见。例如:被视作“负担”,遭受刻薄对待;劳动付出与回报严重失衡:缺乏自主选择权,命运被他人掌控。心理挣扎:通过细腻描写主角的内心活动,展现她在尊严与生存之间的痛苦抉择。她既渴望反抗不公,又因现实压迫不得不隐忍。异国背景:将故事设置在非英国地区(如欧洲大陆),强调人性困境的普遍性,超越地域与文化差异。
在《鲍什妈妈》里,特罗洛普的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他没写火山喷发式的爱恨,也没铺陈刀光剑影的冲突,只把一段爱情放在日常的褶皱里,任它被时光磨出细碎的光,又被现实碾压成无声的灰——那光有多暖,灰就有多凉,恰是一曲“优美”与“凄凉”共生的悲歌。
一、优美:藏在褶皱里的深情微光
爱情的“优美”还不是这部小说的主角,却像窗棂漏下的月光,在暗处明明灭灭。特罗洛普写恋人的相处,从不用“爱”字点破:或许是清晨递过的一杯热饮,指尖不经意的触碰;或许是暮色里隔着栅栏的对视,话到嘴边又咽成一声叹息;或许是一方为另一方补缀磨破的袖口,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誓言都重要。
这些细碎的瞬间,让爱情显出一种克制的美。它不像史诗里的爱情那样灼人,更像初春的溪流,悄悄漫过心岸——你知道它在,却摸不到具体的形状,只能从彼此眼里的光亮、沉默时的呼吸里,读懂那份“不必说尽”的深情。这种“优美”,恰是因为它的纯粹:无关财富,不涉虚名,只是两个人灵魂的相认,像两粒被风吹到同一片石缝里的种子,拼命想为对方撑开一点荫凉。
二、凄凉:被现实磨钝的命运之刃
可这微光终究抵不过现实的重。特罗洛普最狠的笔触,是把悲剧写成“不得不如此”的日常。没有谁是天生的恶人,连被视作“阻碍者”的鲍什妈妈,也不过是被世俗规训磨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她不是要刻意拆散谁,只是在她的世界里,“安稳”比“爱情”更像真理——阶层的壁垒、生存的压力、旁人的目光,早已在她心里刻下“不能越界”的符咒。
于是,爱情的碎裂不是轰然倒塌,而是慢慢渗漏。先是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理由越来越敷衍;再是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藏进更深的沉默里;最后是一方转身时,另一方攥紧的拳头里,连一句“别走”都挤不出来。特罗洛普写这种“钝痛”尤其精准:它不像利刃割肉那样鲜血淋漓,而是像潮湿的霉斑,悄无声息地爬满心墙,等你察觉时,整颗心早已被蚀得千疮百孔。
这“凄凉”里藏着最残酷的真相:在那个被阶层、规矩、生存重量压得喘不过气的世界里,爱情从来不是自由生长的花,而是被圈养在笼子里的鸟。它可以唱动听的歌,却飞不出那层看不见的栅栏——笼子的栏杆,是鲍什妈妈皱起的眉头,是邻居们窃窃的私语,是账本上冰冷的数字,更是每个人心里“认命”的怯懦。
三、悲歌:于无声处听惊雷
合上书时,最让人窒息的不是爱情的破碎,而是那份“连反抗都显得多余”的无奈。特罗洛普没让主人公歇斯底里地控诉,也没让他们用死亡来对抗——他们只是默默地接受了命运,像水滴汇入河流,消失在日常的洪流里。男人继续过着被安排的生活,女人把那份爱埋进针线笸箩,偶尔在补袜子时,指尖划过某个针脚,突然红了眼眶。
这种“无声的悲歌”,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显凄凉。它让我们看见,最痛的悲剧从不是命运的突然重击,而是生活的缓慢凌迟——那些被日复一日消磨掉的勇气,被一点点磨平的棱角,被悄悄咽下的叹息,最终把一段优美的爱情,熬成了一碗温吞的苦水,喝下去时,连苦涩都变得麻木。
而鲍什妈妈,这个站在悲剧中心的女人,其实也是这悲歌里的一个音符。她或许从未懂过那份爱情的珍贵,但她的固执与焦虑,何尝不是被同一个时代规训出的生存本能?她用自己的“正确”,亲手掐灭了别人的光,却也在某个深夜,对着空荡的房间发呆——她赢了世俗的安稳,却永远失去了理解“爱”的可能。
特罗洛普的伟大,正在于他把爱情的优美与命运的凄凉,揉进了柴米油盐的褶皱里。《鲍什妈妈》里的爱情悲歌,唱的从不是某两个人的不幸,而是每个被现实困住的灵魂的共鸣:我们都曾有过想拼命抓住的光,却终究在“不得不”里,看着它一点点暗下去。而那光曾经亮过的痕迹,恰是这凄凉里最动人的余温。
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那套专家的“世界古典名著丛书”,选收了特罗洛普的长篇小说20余种(部),这一特殊的荣誉至今还没有第二个小说家能够享受到。但是,尽管很多人在研究他,但人们对他的创作思想似乎还没有一致的认识和结论,有的西方批评家索性承认特罗洛普是一个不容易解开的谜。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特罗洛普的作品是现实主义的,像一面镜子一样照出了他那个时代的广阔的英国社会。他从来不追求离奇的手法来表现他所熟悉的生活,但他的作品引人入胜,这使他的作品既受读者欢迎,又受批评家的重视。在他去世50年后,英国著名学者戈登·雷在60年代曾这样评论过他:“一位伟大的、真实的、多才的艺术家,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同时代人都没有充分认识到他的价值。他留下来的具有长期价值的小说,比任何其他英国小说家所留下的数量都要多。”
车向斌,汉族,1967年生,大学学历,陕西省潼关县人。1992年结业于鲁迅文学院。当过报刊记者、编辑等职,现供职于陕西某报社。1993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各类作品200万字。主要文学作品有:短篇小说《小张的爱情》《郭二牛的爱情小差》《缝穷的女人与她的官儿子》《毫州人“出口”那些事》《爱神的裁决》《秋日沉思》《过继》《二球》等;中篇小说:《优秀的“坑儿”》《卤肉西施》《为您添彩》《潼关烧饼进大城》。2023年5月出版中篇小说集《优秀的“坑儿”》。现为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职工作家协会理事。
2022年,中篇小说《优秀的“坑儿”》获首届世界华文小说奖。
(审核:武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