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尘埃落定
文/王书征
手机屏幕亮了。
是二叔的来电。
我迟疑了二十秒,才划开绿色的接听键。他的电话总让我犯怵,不是差使我办这事儿,就是交代那桩活儿,十件里倒有九件半不合我心意。他还总守着老规矩,说话绕弯子 —— 大概是怕落了面子。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拘谨,连语气都得反复掂量。两个本就没多少亲昵的人,偏偏为了这点岌岌可危的叔侄情面,互相折腾着。
说 “折磨” 或许太重,但每次打交道时那股憋闷感,倒是真真切切的。
电话通了,我没开免提,也没把听筒贴在耳边,任由 “中国移动” 的字样在屏幕上亮了三十秒。到底是躲不过了,我含糊地喊了声 “二叔”,跟着甩出一句:“啥事儿?”
“殿文他爹没了,今儿下葬待客,你家得随份礼吧?”
“该送的。当初我爸办丧事,他也来了。”
“你得上班,回不来吧?”
我忙不迭应着 “嗯,嗯”。
“你妈想不想回来?打她手机一直没人接。”
“怕是又不小心按成静音了,” 我顿了顿,“我去找找,她说不定在东关集上。”
二叔应了声 “中”,便挂了电话。
一走出空调房,热浪扑面而来,像扎进了锅炉房。可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娘向来念着老家,我猜她准是去了。她那份深沉的眷恋,我或许永远没法感同身受,就像她也未必懂我为啥要买那份凉菜 —— 在她眼里,稀饭、馒头、面条,配些萝卜土豆洋葱白菜就够了,日子要精打细算,总念叨 “过日子比树叶还稠”,末了还要加句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就因为我花了十块钱买凉菜,她能念叨半天。
年纪越大,越觉得语言苍白无力,索性懒得争辩,只按自己的心意做事。想让人人都理解,本就是奢望,更别说奢求支持了。
我蹬着车直奔东关老集。车轮转起来,风灌在脸上,燥热稍稍退了些,一种 “在路上” 的畅快感涌了上来。可汗珠还是不停地砸在镜片上,顺着眼角往下淌,钻进鼻孔和嘴里,咸津津的。我却偏爱这种酣畅淋漓的滋味,像是什么东西正冲破束缚。
老集上没什么人,稀稀拉拉的。摊贩们大多缩在遮阳伞下,剩下的躲在几缕薄树荫里守着摊位。我从东头骑到西头,没见着娘的影子。
或许她已经回家了吧。推开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前几天买的那对鹦鹉在金丝笼里扑棱着翅膀,不知是嫌食盆里的谷子不合口味,还是真向往外头的天。
二叔的电话又追来了。我替娘做了主:“天太热,她就不回了。” 随即转了礼钱让他代送。刚下楼,就撞见娘拎着菜篮往回走。我三言两语说了送礼的事,她低低应了声 “中啊,咋着都行”,脸上的失落没藏住,坦坦荡荡地露在那儿。
我拿过她的手机,果然又调回了响铃模式。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忍不住 “唉” 了一声,娘立刻听出了不耐烦,小声嘟囔着:“我也没动它呀?” 那语气里的委屈比蚊子声还轻,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大概就是母子连心吧,谁又真能做块木头呢?
心终究是软的。或许娘的手机真会自己变设置呢 —— 谁说得准呢?这世上的事,哪能件件都掰扯得清?就算她是不小心按了静音,就算明天还会按错,又能怎么样呢?这算什么错处呢?
她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二叔和旁人也都是清白的。
一阵风吹过,竟有些凉意。头顶的太阳还悬在老地方,不远不近, silent 地照着。
从前我总爱抱怨,絮絮叨叨全是牢骚。可说着说着,心里倒痛快了些。憋着藏着,才是真的难受。忽然想起句俏皮话:“景区女厕所难,难于上青天。” 虽不搭界,却透着股实在劲儿。
如今我更爱把心思落进文字里,写着写着,心里头的淤塞竟慢慢疏朗了。像沉底的渣滓渐渐沉淀,尘埃终于落定。
[作者简介]:王书征,男,1983年出生,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人,现在事业单位工作。2019年开始写作,有文字见《天中晚报》等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