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皱纹

作者:田金轩(湖北)

诵读:田金轩

小时候，静谧的夜晚，我总爱静静地蹲在昏黄的煤油灯旁，双手托着腮帮子，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妈妈补衣纳鞋的身影。那昏黄摇曳的灯光，宛如一层柔和的薄纱，轻轻地洒在妈妈的身上。她额头的皱纹，随着手部动作一耸一耸的，恰似一条条灵动的小虫子，在灯光下跃动。那时懵懂的我，怎会懂得，这些看似平凡的皱纹里，竟深深藏匿着生活的千般艰辛与对子女无尽的爱意。

那盏散发着温暖光晕的煤油灯，无疑是我记忆长河中最璀璨、最温暖的光。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艰苦年代，家中的每一分钱都需精打细算，分毫都不容浪费。衣服一旦破损，妈妈便会心疼地拿出她那承载着岁月痕迹的针线筐，在这如豆的煤油灯下，细细地缝补。她戴着那副有些陈旧的老花镜，眼睛几乎要贴到布料之上，眼神专注而坚定。手指如灵动的舞者，在针与线之间轻盈地穿梭。“呲啦”一声，扯动棉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宛如一首独特的夜曲。每缝一针，她的额头便会不自觉地皱起，那皱纹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像是在拼尽全力，要将生活中那些或深或浅的裂痕一一缝补起来，让日子重新变得完整而安宁。

纳鞋底更是一件极为辛苦的差事。妈妈总是先将那些积攒许久的旧布，用面糊一层一层耐心地粘起来，待其晾干后，再仔细地剪成鞋底的形状。纳鞋底时，她会用顶针费力地把针顶过那厚厚的鞋底，然后咬紧牙关，用力把线拽过来。每拽一下，她手臂上的青筋便会高高凸起，额头的皱纹也随之愈发深刻，仿佛岁月的刻刀又重重地划了一道。我常常心疼地望着她那双布满针眼和老茧的手，轻声问道：“妈妈，疼吗？”她总是微笑着，用那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摸摸我的头，温柔地说：“不疼，儿啊。等鞋底纳好了，给你做双新鞋，穿着既暖和又舒服。”那些凝聚着妈妈心血的鞋底，带着她掌心的温度，承载着我整个童年的欢乐与温暖，成为我记忆中最珍贵的宝藏。

后来，命运的重击突然降临，父亲的离去，让整个家仿佛瞬间塌了一半。从那以后，妈妈的皱纹里又悄然增添了一份深沉的忧愁与令人动容的坚韧。她柔弱的身躯，却如钢铁般坚毅，像男人一样毅然扛起锄头，走向那片充满希望与艰辛的田野。她下田耕地、耙地，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对生活的不屈与对子女的责任。甚至跟着乡亲们投身水利工程，不畏烈日骄阳，不惧风雨泥泞。

清晨，当天空还未完全苏醒，黎明的曙光尚未照亮大地，妈妈便已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迈着坚定的步伐往田里赶去。她的身影，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孤独却又无比坚强。正午时分，烈日高悬，无情地将大地烤得滚烫，空气仿佛都要燃烧起来。妈妈依然弯着腰，在田间专注地除草，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额头滚落，湿透了她的衣衫。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才带着一身的疲惫，收拾着农具缓缓往家走。许多个夜晚，月亮已高高挂在中天，洒下清冷的光辉，她仍挑着重重的谷草头，在田间与家之间奔忙往返。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额头的皱纹里也沾满了汗水和尘土，可她从未有过一声抱怨，从未喊过一次累。

回到家中，妈妈依旧片刻不得闲。她精心地饲养家禽、喂牲畜，还要为我们做饭、洗衣，将家里的大小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无论日子多么艰苦，生活多么劳累，她总会竭尽全力，把我们六姊妹兄弟的衣食起居照料得妥妥当当。她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只要你们吃饱穿暖，平平安安，妈妈再苦再累都值得。”

如今，时光的车轮无情地驶过，妈妈年事已高，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宛如一条条深邃的沟壑，镌刻着岁月的沧桑与变迁。然而，她的脊背依旧挺直，眼神依旧明亮而温暖，将自已独居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每次我们六姊妹兄弟相约去看望她，还未推开她那扇洁净的屋门，就能听见她踩着轻快的步子，带着满心的欢喜前来迎接。她脸上的皱纹里，都盛着藏不住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日的暖阳，温暖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快进来快进来！”妈妈热情地拉着我们的手，往屋里带，转身便从那有些陈旧的食品柜里，拿出自己平日里舍不得多吃一口的点心、糖果，甚至还有我们之前捎给她的营养品。她一边忙碌着，布满皱纹的手不停地翻找，一边念叨着：“给外重孙留的牛奶糖，重孙喜欢的桃酥，我上次说想喝的牛奶……”她细心地把这些东西一一往我们怀里塞，眼神中满是对子孙的疼爱与关怀。我们都深深明白，她节衣缩食，为子孙奉献一切的心意，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围坐在她那温馨的房间里，看着妈妈脸上的皱纹，我们的心中满是幸福和喜悦。她挨着我们每个人，关切地询问工作是否顺利，轻轻摸摸这个的手，又心疼地叮嘱那个要注意身体，嘘寒问暖，每一句话都饱含着深深的关切与疼爱。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欢声笑语回荡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其乐融融的氛围，如同一团温暖的火焰，让人心里头好生暖和。

看着妈妈精神矍铄的模样，我们的心中既充满了欣慰，又夹杂着丝丝心疼。欣慰的是她依然健康硬朗，能够独立生活，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心疼的是她为我们操劳了几乎一辈子，用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绘制出了一幅温柔而又无比辛苦的生活画卷。妈妈用她的坚韧与勤劳，为我们撑起了一片遮风挡雨的天空；用她的爱与关怀，温暖了我们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妈妈的皱纹，是一本写满了故事的珍贵书籍，每一条皱纹里都藏着对子女无尽的爱与深深的牵挂；妈妈的皱纹，是一首深情动人的歌，每一个音符都诉说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演绎着岁月的悲欢离合；妈妈的皱纹，更是一座不朽的丰碑，永远矗立在我们的心中，铭记着她的无私奉献与伟大母爱。这座丰碑，历经岁月的洗礼，愈发显得庄严而神圣，成为我们心中永恒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