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书

文|| 春华秋实  （江苏连云港）

        深秋的午后，我坐在老槐树下。槐叶已经黄透了，在微凉的空气中轻轻颤抖，仿佛随时准备告别枝头。一片叶子落下来，擦过我的肩头，停在摊开的书页上。

        这片叶子脉络清晰如老人的掌纹，边缘微微卷曲，泛着金褐色的光。我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在这棵树下，遇见过一位扫落叶的老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弯腰的姿势像一张拉满的弓。每天清晨，他都会把落叶拢成小小的金字塔，却总要在树根处特意留出一圈。问他缘故，他说："总得给树根留床被子。"

           此刻树下的长椅换了新漆，却再不见那个蹒跚的身影。邻人说老人开春时就走了，走得安静，像一片认准时辰的落叶。他住过的平房如今变成了快递驿站，玻璃门上贴满彩色广告，地上再没有落叶堆积的角落。

        风忽然大了些。书页上的叶子打了个旋，飘向树根处那个永远扫不干净的凹陷。那里层层叠叠积着陈年的落叶，最底下的早已化成深褐色的泥土。几只蚂蚁正沿着叶脉的沟壑行军，搬运着最后的秋粮。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蹲下来，捡起一片完整的槐叶对着阳光端详。她的母亲在几步外举着手机，镜头追着孩子转圈时扬起的裙摆。我想起抽屉里那本褪色的相册，第一页也夹着这样的树叶标本，旁边钢笔字写着"1978年秋"。

        暮色渐浓时，清洁工推着垃圾车经过。他挥舞竹帚的节奏让我想起老人，但新式制服袖口的反光条在路灯下太刺眼。扫帚划过地面，惊起几只麻雀，它们扑棱棱飞向更高处的树枝，震落一阵金色的雨。

         我合上书起身，发现树根处的落叶堆里冒出几点嫩绿﹣-是初冬的新芽，正从腐殖土中探出头来。这棵百年老槐的根系里，大约还藏着无数个这样的秋天，正在黑暗中默默酝酿着来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