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赛里木湖记游
天泪凝成碧玉瞳,涵虚倒插雪峰雄。
拈花忽灼春尖赤,擎帜长驱塞魄融。
亘古蓝冰封契阔,千秋朱印烙苍穹。
云涛怒卷湮征鼓,独抱寒漪一鉴空。
——题记
赛里木湖在博尔塔拉,人称“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此名不虚,湖水真如天地间一块巨大澄澈的蓝宝石。日光下照,水色由浅青渐次深为钴蓝,向幽邃处滑去,像液态的钴蓝玻璃盛在盆中;风掠过湖面,波光潋滟,碎银般浮动跳跃。待风暂歇,水平如镜,则是另一番奇景——雪峰的峻影、流云的柔姿,乃至整片天空的蔚蓝,都纤毫毕现地沉入湖底。天地倒悬,虚实莫辨,人仿佛行于云端,又立于深渊之上。 倚岸凝视这无边的蓝,湖水无声漫过心坎,浮起微澜,又复归平静。远眺处,一线雪峰如银刃割开青空,时间仿佛于此凝滞。
走向湖边草原,绿意如毯铺展。天地浩渺,胸臆顿开。一时情动,竟如稚子般摘下帽子奋力抛向空中——那帽子旋转着,帽檐阴影在草尖跳动,像只笨拙的褐鸟,在碧空绿野间划出欢快弧线,最终落回手中。
而最令人沉醉的,是离湖不远那片绚烂花海。六月盛放,紫、黄、白...纷繁错落如天神打翻的调色盘,织成铺向天边的花毡。踏进花丛,草叶拂踝,花香醉人。蹲身轻触娇嫩花瓣,缤纷精巧,一时痴然。忽见身前一株红花灼灼如火,瓣如绡纱,蕊含金粉,在风里轻颤。心念微动,极轻柔地折下——花茎断裂的微响传来,心底掠过一丝歉疚。那朵红静静躺在掌心,如凝固的火苗,微凉,却烫着了心尖。举着相机,将自己嵌进花海深处,做一枚生动的彩点,让摇曳的花枝、掌心的绯红与这片刻迷醉一同定格。
登临点将台,风陡然劲厉,刮得衣衫猎猎。立此高台,四顾苍茫。雪山静穆如披铠神祇,环抱脚下湖水,天地辽远得令人心折。传说成吉思汗铁骑曾在此点将。此刻,风中仿佛仍挟裹着远古呐喊、战鼓余韵。台边巨旗在狂风中挣扎咆哮,发出裂帛巨响,欲挣脱旗杆飞向虚空。风的力量透过绷紧的绳索震颤传来。我迎风上前,双手紧扶冰凉旗杆,奋力做出举旗姿态——身体被猛烈推搡,脚下生根般稳住。那一刻,渺小的自我仿佛与猎猎巨旗、千年风沙遗址、席卷天地的浩荡长风融为一体。历史湮没风中,风却依旧,吹拂过古人与今人仰望的同一片天空,传递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悲壮的苍茫与力量。
暮色渐染,湖水愈显深沉,蓝如凝固冰层,映着点点霞光。天风浩荡,吹过草野、湖面与点将台上短暂伫立的人。望湖而立,心绪如被风吹动的湖面,复又沉静——与赛里木湖这一面,宛如一个幽深古老的约定,澄澈的蓝冰之约,在心底悄然封存。
这蓝冰之约里,存着草原上帽子飞旋的欢畅,花海中折红刹那的悸动与微疚,点将台上扶旗临风的震撼激荡,亦存着湖水深处那万年不语的凝视。风过处,草木俯仰如时光叩拜,唯有那湖蓝,沉淀眼底,成为灵魂深处一片不冻的汪洋——而掌心那朵无名红花的温度,终将化作一枚朱砂印,钤在记忆的素笺上,为这场蓝冰与雪峰的亘古之约,添了一笔滚烫的注脚。
2024.7.1於沈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