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雁 塔 之 三
文/邹 冰
西安饭庄,同盛祥,老字号的西安小吃,海底捞火锅扎堆在南广场东南角,小吃大餐在古色古香的大唐模样的建筑里,本地人吃的不多,外地人居多。外地朋友来西安旅游,我经常在此招待宴请,气氛特别合适。先是购门票进慈恩寺院,朋友登塔观景(为了凸显大雁塔的高大,西安市政府规定大雁塔周围建筑必须矮于大雁塔),举目远望终南山历历在目,晚上再游大唐不夜城品鉴小吃,逛灯光四射的大唐不夜城步行街,消食悠闲,感受大唐文化也是一次绝妙之旅。
我有时候进寺院是不登塔的,觉得寺院里的一梁一柱,一砖一瓦,每个台阶踏步都再熟悉不过了,后来和佛教协会的朋友经常进寺,也是不登塔的。
我觉得千年古塔,身子已经倾斜,想我年轻无知的时候,经常让尘世沉重的脚步惊扰沉睡的耄耋古塔心存歉意吧。
近年来,白日里一人从大雁塔南广场出发,走完大唐不夜城2000米步行街,在开元广场一旁的唐城墙遗址里一坐就是一天。想我年轻的时候,游历大半个西部,在一文一武中来回选择,为武是本职工作,为文却是夜深人静之时的胡涂乱写,终究是写不出什么东西的,头上却空顶着一个青年作家的头衔,来来回回,离开西安,又回转扎根在西安,却没有像古人一样衣锦还乡归隐山林修心养性的感觉,要回风光秀丽的故乡养老,心里是失却了古人勇气的。也正应了始终放不下城市的繁华和信息便捷,放不下城市的舒适和慵懒,总归是虚无缥缈的虚名害苦我罢了。
坐在大雁塔之南的唐城墙遗址公园,能看见大雁塔的塔尖,能远远地想象古人雁塔留名,曲江流饮,满怀激情登塔观景的盛世辉煌。唐玄宗的奢华天空与我无关,却与大诗人王维有关。诗人王维和我一样,他十七岁以文《少年行》投石问路,一朝为文,便无足观,人到晚年却跌落佛门,一向向佛。
我却做不了诗佛的,为了子女就学、从业,身不得已跟随子女是没有选择的。子女的故乡就是古城西安,我已经是没有故乡的人。故乡的乡民同学故交,认为我是大城市的人,半生漂泊已经很难融进城市势利的生活了,也懒得俯下身去了解越来越陌生的看不懂的城市,对故乡却一无所知,其实,却成了边缘人。
我年少时同样以文扣响仕途之门,跌跌撞撞,西出阳光,穿越河西走廊边塞从军,进入晚年,却两个截然相反的选择。到退休归家,却一顶点归隐之意都没有,一头囚居在大雁塔身旁,在华丽奢华的曲江之畔,住在灯光海洋的旁边。说内心清净,抛却忧烦还是有的,每逢盛大节日,却躲着光亮人流在背巷里走,从慈恩西路一路向南,沿唐城墙遗址漫步。
也喜欢在人流拥挤,物欲横流的城里文化区流浪,白日里人少车稀,大方行走,夜里车水马龙,人流如梭,灯影闪烁却躲避人流,沿着慈恩西路,人流背阴处漫步逡巡,身旁紧靠奢华的大雁塔南广场,却不愿意离开,一离开觉得远离城市的文化中心,随之而来怕被人遗忘的恐惧陡然而生。
有时候受不了城里的嘈杂与侵扰,一个人提笔记本电脑归乡坐在田畴之间,顿觉清爽,却受不了夜里蚊虫叮咬,资讯不发达的孤寂无聊,一个人怏怏回城来才觉得心里踏实。在大雁塔旁边文化区住久了,不太想去奢华的酒店就餐,经常在旁边一苍蝇小馆,端一盘猪头肉,一壶烧酒,酒醉梦里无乾坤,也是乐哉悠哉。
夜幕里的慈恩寺歇了,大雁塔也歇了,朱红色大门紧闭,蓝色的光影跳跃在松树掩映的大雁塔南广场,手持禅杖单手朝天低首含胸的玄奘铜雕立在灯影里,注视一条金黄灯光打造的大唐不夜城灯的黄金大道。
大唐不夜城红墙金顶,飞檐勾边,光带勾勒出国槐的形状,夜里紫红的灯笼缀满枝头,两排绯红一眼望不到边。仿古的建筑顶端耀眼的灯和藏在红墙里的灯呼应,很中国的红色让大唐不夜城整夜光彩耀目,主色调的红色让灯的海洋瞬间完成从黑的底板到艳丽的跳跃,反衬出大雁塔静谧与森严。
五颜六色的灯让大唐的奢华展现在眼前,地下琴键一样的地灯,踩一脚发出音乐。国槐上的射灯照在地上菱形的、枫叶状、饕餮纹、蓝色月亮般旋转让人目眩。人站在圆盘一样的光影里不动,光影旋转,看起来整个人在灯影里旋转,是有点神奇,成为抖音里打卡的一景。专为步行鞋子打造的柔软地面,浇筑的时候加了发光的颗粒,夜里荧光闪闪,在光影里走,如同在波浪起伏的海洋里,唐雕塑中间由波浪一般的灯珠串联起来,接力把五光十色的光亮传向远处。
或许是大唐盛世的金光大道吧。大唐不夜城的夜里,雕塑是唐文化的一个缩影,飞檐斗拱的建筑群、古装表演的胡汉斗舞、仕女武士组成的巡逻队伍、憨态可掬的唐元素文创、独具特色的非遗表演……这样的“造境”努力,让大唐不夜城成为唐文化展示的一个大舞台,台上魅力四射,观者如痴如醉。
。置身唐雕群中,红尘之外的玄奘,谪仙人李白,诗圣杜甫,表情凝重,独坐灯影里的诗佛王维。一杆大枪在手的大唐将军李世民骑高头大马,在大唐不夜城是绝对的主角,红色簇拥,壮硕战马奔驰,大唐贞观之治就应该是这个热烈的颜色。
大唐不夜城步行街两旁的影院、音乐厅、大剧院、博物馆建筑墙体很文艺,灯光也很现代。深邃的灰色,尽情的奢华,尽情的张扬,尽情释放,通体的屏幕悬挂墙外,精彩的节目在镜头里切换。从武后行从的盛唐气派,到怀素、张旭、颜真卿的意气风发和孙思邈、僧一行的严谨博大,大唐朝奢华的景象很近,现实已经很远。
试着在人流较少的夜晚,从大唐不夜城走过,在灯影里用脚度量大唐盛世的傲骄,人的视觉在灯的鼓舞下,也牛气起来。
灯光海洋里的大雁塔南广场成为西安灯光秀的新地标,外地朋友慕名而来,喜欢在大雁塔灯光打造的灯的海洋里行走。我却享受不了如此的灿烂奢华,觉得极美的景致越来越背离佛教广场的初衷,那些夜晚蜂拥而来的老年交谊舞, 陕北秧歌,曳步舞,街舞。
佛教总是佛教,清净自律,孤灯清影,夜里在大唐城墙遗址公园静坐,回首看时,大雁塔金碧辉煌在黑的夜里,南广场的玄奘铜像却在人流海洋里,依旧站立。
唐太宗李世民的《大唐三藏圣教序碑》结尾却是精彩:夫以卉木无知,犹资善而成善,况乎人伦有识,不缘庆而成庆。方冀兹经流施,将日月而无穷,斯福遐敷,与乾坤而永大。
我却常常记起金圣叹的那个对联: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显方圆。这显然是化自杜甫《北征》雨露之所需,甘苦其结实。
大雁塔之南,白昼之间,跌宕起伏,轮回交替,时空错位。古塔得适应,我发现我已经适应这样的变化,冥冥之中已经离不开每天从静到闹腾,从冷淡到火热的错位回转,是我每日生活里的一部分,也是我住在大雁塔身旁二十年不搬家的主要原因吧。
作者简介
邹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解放军文艺》《人民文学》《青年作家》《延河》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出版散文集《特色》《雁塔物语》曾获中华散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