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简历】
郑立,1965年11月出生,男,汉族,重庆市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18届中国散文诗笔会代表。散文诗作品散见《诗歌月刊》《山东文学》《星星散文诗》《散文诗》《散文选刊》《香港散文诗》《四川日报》《重庆日报》等报刊,入选《中国散文诗选》《2022年中国散文诗排行榜》等选本,与人合著散文诗集《等一个秋天》,曾获《星星诗刊・散文诗》“月老月河杯・两岸三地”爱情散文诗大赛、徐霞客文学奖、赤峰玉龙艺术奖、“潮起大湾”世界华文散文诗大赛等奖项。
【创作谈】
散文诗既不是散文又别于诗,既不是诗化的散文,也不是散文化的诗,却兼有散文自由变化之美,诗歌音韵意象之美。“散文诗”这三个字本身就蕴藏了散文诗的文体定义,用散文的诗或诗的散文来解读散文诗这个文体,都是偏颇的。散文诗当是兼有诗之魂和散文之形之神的一个独立其他文学体裁的文体,散文诗必须有强烈的文体特征。把散文诗纳入诗或散文的范畴都是对散文诗的不公正。把散文分行写或把诗歌不分行写就算散文诗,这也是对散文诗的误认、误判、误导。散文诗有诗之骨并有散文之血肉,继而有独特的思想锋芒和审美视角,凸显当代性、探索性、创新性的特质,根于时代内核和人文精神的语言艺术凝萃。好的散文诗必须是真、善、美的时代凝练与人性光芒的历史洞见的水乳交融,从《巴黎的忧郁》到《野草》,从《先知》到《吉檀迦利》,无不闪烁着这一照耀心灵的艺术共识。好的散文诗是人文精神的艺术升华和时代特征的审美再现,哪怕是歌山唱水,也不能游离时代脉搏,当承载古今文脉的胞血,永续语言艺术的创新,回溯人性大爱的回响。要写好散文诗,没有捷径,更没秘密通道,只要海纳百川、砥砺内心的真功夫,只要博览历史、批阅时代的真本领。
【篇目选】
《乌江号子》刊《星星散文诗》2014年第4期;
《喀纳斯》刊2014年《星星散文诗》2014年7期;
《在新疆》刊《山东文学》2014年12期;
《行走的红豆》刊《星星》2015年第8期;
《柔软的丽江》刊《新诗想》2015年第2期;
《村庄》刊《西南商报》2015年8月12日;
《月河在左,月老在右》刊《星星散文诗》2015年第8期;
《我的雪花照》刊《星星散文诗》2016年2期;
《吐鲁番笔记》刊《散文诗》2016年3期;
《犍为辞》刊《星星》2016年第9期;
《大理古城:时光之舟》刊《星星散文诗》2017年第12期;
《点读晋祠》刊《散文诗世界》2018年第1期;
《走墨黔西南》刊《散文诗》2018年12期;
《德令哈,闪亮与呈现》刊《散文诗》2022年第9期;
《大乌江,乡村振兴的春天与遐想》刊《散文诗》2023年第6期。
【代表作】
我在渝东南蒸山煮水(节选)
在武隆天生三硚的遇见硚门洞开,时光慢了下来。
慢,在沧海桑田的脚下漏出了时间的苞芽。
在硚墩岩壁的一角,我遇见一头大象卸下背负的经卷,搁下了磐石的重任。
万世不变的渺小,象背上散碎的微尘,都有亘古的牵挂。
一瞬即逝的高远,巨硚下悬落的水滴,都是灵魂的走向。
它是一头文殊菩萨的坐骑,隐世的主人遁入了远处的画壁,只挂出一轴山水的禅语。
想说尘外天门,青龙硚亮出如刀的险峻,仰门而过的风幻入了飞霞而至的虹,定格一道凝聚的永恒的风景。
在蓦然回首的一刹,我遇见一只决眦欲飞的鹰,一翅峰峦,一翅层岩。
壮志凌云。硚上硚下的高亢,在俯瞰和仰望的砥砺之间,写成人间的绝美。
壮怀激烈。心内心外的吟哦,在擦拭蓝天白云的憧憬里,铺开生命的图腾。
不敢有送我上青云的等待,一只振翅的神鹰,蓄满了我锋芒毕露的光影,入画入诗。
三叠泉,一线泉,珍珠泉,雾泉……
当空高挂,入地难觅。熠熠生辉的光,晶莹剔透的泉。
在时光的锯齿,锯出黑龙硚的随想。在峡光豁然的一瞥,我遇见一头猩猩,穿越阴暗的幽深,扼住梦寐的隐秘。
谁在岩壁上描了这栩栩如生?在我的耳边,有如瀑的鸟鸣。
谁在黑龙硚的记忆添了这点睛一笔?在我的眼眸,有如潮的岁月。
脱尽兽性的人性,褪尽魔性的神性,照亮了我惊愕的来处。
雪落九黎城
春雪,飘然而至。
在古黔州,在彭水蚩尤九黎城,我心若雪花。
九黎神柱上,一百零八位鬼神的瞳眸,扑朔迷离。蚩尤大殿上,上古战神,历史的黄帐,吐雾吞云。
天枢台、玉衡台、摇光台、隐元台,神明的温柔安抚在无垠的悲怆。
开阳阁、天玑阁、天璇阁、妈妈阁,人间的期许轻盈在永续的香火。
溯源在七千年前的“东蒙”记忆,淋漓涿鹿之战的神话,凛冽征伐三苗的传说,铁血秦国灭楚的竹简,蹀躞烘云托月的乌江,范山模水。
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到大东南、大西南。从濮人、南蛮、武陵蛮、五溪蛮到苗族、瑶族、畲族。一条苗族心史的漫漫长河,归于隐忍,遁于艰辛。
崛起,繁盛,辉煌,隐退,厚积,复苏在时间的长河,被流光删节,被想象复制,被阴谋仿制,被历史印刻,被野心颠倒,从没改变内在的血质。
在九黎宫,在苗王府,在盘瓠大殿,在祭祀广场,源远流长、苦难深重、披荆斩棘……
在我随径越陂的想象里,假痴不癫的词语,猎猎如帜。
一场场血与血的洗礼,一场场心与心的交融,璀璨中华文明。
一次次永不止步的踔厉,一次次永无止境的跋涉,厚重大好河山。
在皎洁的雪花上,蚩尤九黎城剔透着勇毅与刚强、包容与坚韧。
摩围山随想
眼光,悬在豹头崖上。
雄心,潋滟在乌江上。1095年,《神宗实录》的墨迹未干,卞水在狼毫上淌流,黄庭坚已贬谪彭水。
黄庭坚的摩围山,罡风割碎深秋的峡光,波涛推不动,万牛挽不前。
一身月色,一肩霜雨,一袖烟霞,磨洗二十四孝的名头,磨洗苏门四学士的光环,磨洗五十一年铁血的秋风。
七年熬血,煨热了一片蛮土;七年煮情,抟暖了一方民生。
唱一声竹枝词绿了山坡,吟一句采茶歌亮了心窝。渴人梦饮,饥人梦餐,病人梦医,囚人梦赦。
七年后,黄庭坚再贬广西宜州,劳死在任上。
彭水有了一座黄庭坚的衣冠冢,乌江有了一滴文化的浓墨,摩围山有了一口生命的盐味。
飞云口、开元寺、摩围阁,大隐无痕。山谷井、万卷堂、玉笋峰,苍然无语。
每一粒沙,也想闪亮。一刀一凿的石刻碑文,凸凹在坚毅的时光。
每一棵草,也想开花。一字一叹的软语哝词,透析在闪烁的生命。
宋哲宗读不透黄庭坚的《神宗实录》,宋徽宗读不懂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宋高宗读不了岳飞的《满江红》。
一个煌煌的大宋朝,隐隐的软骨病,定格在莫须有的疼痛。
这铭心刻骨的疼痛,让一个坚忍不拔的民族一直在痛定思痛。
洗心小南海
黔江小南海,老时光里的小瀛海。
扑入我眼帘的,山峦崩塌的千仞赤壁,美入骨髓的万顷湖水,鸥鹭齐飞的浩渺天光,湖岸惊愕的峥嵘巨石,泼墨一幅雄浑的画境。
闪入我内心的,是湖水深处的1856年6月10日那一盏黎明前的松油灯,几座静谧的村庄,一片片青葱的大森林。我沸腾的想象,宛若烟雨中翩然离枝的花瓣。
从一棵水竹开始,从一棵油松开始,从一棵黄杉开始……在遗迹上镂空的风雨雷电,在时空里铭刻的沧海桑田,在天地之间沉淀的爱恨情仇,还原着灾变之后人心的祈望。
小南海,一个震级6.25级烈度8°的地震遗址,一个清咸丰六年的堰塞湖。
大地开裂的胸膛,被大善之心填充,被大爱之水濯洗,被大美的眼神缝补。秀峰环列,溪水萦回,汊港纵横,扁舟渔影。
我一个人在水边停下来,以水为镜。想看清自己。
湖中的岛,岛上的林,林里的寺,我心头的诗三缄其口。
隔水凝望的山、岛、峡,杂花生树,与我交换生命的原色。
老鹤岛,以烟波渺渺的纵深截取了我的憧憬。
牛背岛,以松风濛濛的故事铺开了我的恬淡。
朝阳寺岛,以阳光粼粼的铁尖杉接纳了我的痴迷。
煦风拂过湖面,一只栖息礁石的水鸟敛起我斑斓的心语,缤纷的光影暗合我潋滟的思绪。
“深山明珠”“人间仙境”这些凡俗之词难以登高。
大垮岩、小垮岩、断碉绝壁以及岩石垒成的大坝,隐匿了惊世的秘密——一盏松油灯照亮了湖底,照亮了古松蔽日、茶花连云、茅舍竹楼、鸡鸣犬吠,照亮了我粼粼的遐思。
一只童话的鱼,在人类浩劫的瞬间,点亮了松油灯。
濯水古镇
我不敢有锦上添花的漫想。
黔江濯水,一朵旧时光的冷火焰。
兴于唐代,盛与宋朝,烁于明清的古镇,烙着巴人的魂印,闪着白虎的身影,走着驿道、商道、盐道的烟云。
在古镇穆然的光影里,茂生园、宜宾栈、光顺号、同治顺,染坊、酿房、茶坊、刺绣坊,蚕丝、桐油、香茗、生漆,一一捧出内心的呈现。
水师城门、风雨廊桥、天理良心碑、徐庭泽故居、红军渡……
时光的屐痕在人心之上。岁月的逆转在善恶之上。灵魂的尊卑在一念之间。
盐丹之思,商贾之诚,清丽之忆,在我回眸的尽处,愧于唏嘘前尘的落花。
在我悄然举眉之前,藏起风生水起的罗帕。
蒲花暗河,懂了我的蹒跚,不负苍天有巨眼。水上天生三桥,抹了我的插诨,不愧人间有良心。
品土家美食,看后河古戏,听阿蓬江的水音,我也有了沧浪之水由东往西的流向,有了心弦古朴、血液纯净的颤动。
重逢一个又一个渴望。在濯水古镇,仰望青色的天空,太阳泼撒我的金汁。
所有的幸福,都有了去处。
一阵粘满花香的风,在濯水古镇再度入世。
在我的梦寐里,古镇四千年,已被濯水二字洗白。
腰界,酉阳之红
大地之红,炫动人间之红。一幅人间的彩绘,一幅天堂的素描。
盗取天火。贺龙、关向应、任弼时、王震、肖克……
这些红星闪闪的名字,翻卷着湘鄂西革命根据地猎猎的战旗。
啸聚良心。 红军街、红军寨、红军医院、红军大学、会师广场、红三军司令部……
这些与日月同辉的遗址,说着南腰界红色的奥义。
烛照天地。革命标语、马灯、砚台、笔筒、薄被、草鞋……
这些目光炯炯的物证,倾诉着南腰界不眠的忠诚。
听,八十余年,红红的故事,红红的歌声,红红的心跳。一方神奇的山野,反压迫,求生存,铁肩道义,淬火黎明。
南腰界,酉阳之红,渝东南之红,时光之红。
红红的山水,敞开了我一生紧随的红红的灵魂。
陶冶山水之秀美,激荡人文之大美,盈漾人间之至美。
龙潭古镇
一对龙眼闪烁的青幽,晃着蜀汉的冰冽。
3公里,2200年,一条老街已无法为我解围。
梅树河,龙潭码头,江西潭,折叠酉阳的梦境,铺开了我千年的遇见。
泯灭的唐宋,被围进了封火墙。
鼎盛的明清,以火砖为凭。
县丞、巡检、州同、县佐,被一街青石板磨亮的大号,磨蹭在老时光的尽头。
草鞋、簸箕、竹席、背篼、犁铧、渔网、木筷,这些经典的古意与现代,永续龙潭的回音。
在一杯茶香里,吊脚楼、四合院挺着生活的本心,让我宁谧。
在一桨水响里,龙潭货、龚滩钱的遐想轻启微澜,与我欢喜。
文昌宫、天后宫、轩辕宫、禹王宫、万寿宫、龙王庙、火神庙的剪影,守在月色的疤痕。
黄龙上滩、猫儿镇潭、仙人挂榜、懒蛇下山、罗汉岩像、二龙滚江、九桥溪泛、龙洞堡山的装帧,插在阳光的眉心。
鸭子龙、脱节老龙、火龙,狮子灯、篷篷灯、花灯、牌灯,龙舟竟渡,干龙船过街,倾诉在年节,炙热在私密。
时光淹没了过客,总有出头的礁石。那些藏龙卧虎的名姓,闪烁在羁旅的光影——斑驳疏离的语录,在我童真的幻象里,至高无上。
褪尽喧嚣的口号,在我记忆的幻象里,登峰造极。
还好,历史也会侧身。
在一杯辣茶里,我看清龙潭古镇的真容:偏安一隅的小南京,独坐在民国的烟尘里,不想回来。
【评论录】
邓迪思:在2015年广州花都笔会上,我与郑立相见。他每年都有不俗的散文诗出手,频频现身于国内散文诗期刊、年选和主流微信平台。读《我在渝东南蒸山煮水》,我发现氤氲弥漫的诗性,撩人肺腑的画境,奇妙独特的诗思,他的散文诗已走出了自己。《在武隆天生三硚的遇见》是一章最有分量的散文诗,全部的分量都压在“脱尽兽性,褪尽魔性”上。在起伏跌宕文字中,他把武隆天生三硚的三尊岩石异像化,点化出人间神奇之美,敲骨吸髓,荡气回肠。《雪落九黎城》从上古神话中的蚩尤说起,气势磅礴、纵横千里地述说历史,描绘这样一幅巨大的画卷,意图何在?“被流光删节,被想象复制,被阴谋仿制,被历史印刻,被野心颠倒,从没改变内心的血质。”原来,郑立所赞叹的是九黎城精神,一种融入骨髓的血质。哪怕九黎城的历史里有些被删节,有些被想象扭曲,有些被阴谋改变,有些被弄势者颠倒,也剥夺不了九黎人骨子里的“勇毅与刚强、包容与坚韧”。《摩围山随想》里的读不懂与软骨病,《洗心小南海》里的人类浩劫和松油灯,被濯水二字洗白的《濯水古镇》,《南腰界,酉阳之红》紧紧跟随红的灵魂,都是痴心而执著的态度,郑立是一个有态度的诗人。很多时候,我觉得一个作家没有态度,比没有思想还可怕,因为一株草在疾风中也是有态度的。《龙潭古镇》里的郑立,不是在古镇上散步,而是在历史云烟里散步,这条三公里长的街,别人不过小半天,而他走了2200年。他从先秦走到唐宋,走到清明,走到今天。从衙门走到簸箕、竹席的日常生活,他以多视角观察了这座小镇,在一番热闹景象之后,却笔锋一转,“斑驳疏离的语录”“褪尽喧嚣的口号”以“至高无上”“登峰造极”的面目呈现出来。是“已独坐在民国的烟尘里,不想回来”。郑立的笔下,没有一句直接观点,他的观点都取决于视角,视角本身就是观点。渝东南的武隆是郑立的家乡,也是他散文诗创作的沃土。他笔下的蒸山煮水的文字,源于中国山水诗文的文脉。这些抵达至善人心的歌吟,这些与时代同频共振的弹拨,是郑立倾心砥砺、一生追逐的足迹。
sanwenshinianjian2025年第12期(总第598期)
主 编:张新平
执行主编:尤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