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亚林
那还是1975年的三伏天,我们几个女知青正在田间劳作时,听村民提及村里有一位老人去世了。按照当地风俗,村里若有老人离世,乡亲们都会凑份子表示哀悼。村中几大姓氏间,多半沾亲带故,被视为“家里人”。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女知青,刚从校园步入田间,对人情世故尚显懵懂。在村民的引导和启发下,我们也商议着如何献上这到农村后的第一份人情,最终决定每人凑一元多钱,合买一个花圈。由于花圈需到二十多里外的市区购买,我和另一位女知青便向村民借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顶着烈日,颠簸在尘土飞扬的乡村小路上。
盛夏午后,烈日如火,大地仿佛被烤得冒烟。路上行人稀少,田间地头也少见农人身影,只有不知疲倦的知了,在枝头高亢地唱着夏日的歌。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骑行,我们来到了西大街曙光照相馆西侧的“稻花香”花圈店。这家店其实是由老妇人的儿子陈二经营的中药店,店内一侧设有木质柜台,另一侧则摆放着中药柜。花圈业务是老妇人和她的媳妇凭借勤劳双手开辟的副业,用以补贴家用。
我清楚地记得,那位老妇人皮肤白皙,面容慈祥,裹着小脚,古稀老人,常戴一副黑框老花镜。每当有人选购花圈,她总是习惯性地从眼镜上方看人。她的媳妇也是肤白貌美,但听力似乎不佳。每次上下学路过,我总能见到婆媳俩身旁堆放着五颜六色的皱纹纸,经过她们灵巧的双手手剪裁,折叠出各式各样的花朵,再用细铅丝精心固定在竹制骨架上,中间或配以展翅欲飞的仙鹤,或点缀以大朵白花配以金色“奠”字,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异常精美,技艺之高超令人赞叹。
相比现在简易如伞的花圈,这家店的花圈堪称艺术品,其精美程度在淮安都是首屈一指。我曾在此偷师学艺,为父母扫墓时亲手制作的小花圈便出自我们姐妹之手,亲手制作的情感让花圈更加意义非凡。
我们精心挑选了一款五元的中号花圈,由我手持,小任则骑车载我返回。路上,我们满怀信心地认为这将是村里最拿的出手的花圈。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行至半途,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骤雨不期而至。我们毫无准备,只能硬着头皮在风雨中前行。手中的花圈在狂风中摇摇摆摆,被风雨摧残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无奈之中,我们想到去不远处的李老师家躲雨。但当我举着残破的只剩一团团纸的花圈快到李老师家门口时,却被冲出家门的她坚决地拒绝了。她担心家中的婆婆见到花圈会不悦,甚至动怒。我们只能继续在滂沱的大雨中前行,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委屈。雨水、泪水、汗水与疲惫交织在一起,让我对人性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然而,我们并未放弃。在狂风暴雨中,依然坚持将这份表达知青心意的花圈送达死者家中。当家属看着我们湿透的衣服和残破的花圈,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的感激之情让我们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此时乌云已经散去,田野上一道彩虹横跨天际,为这片经历过暴风骤雨洗刷过的大地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许多关于人生、关于坚持与尊重乡风民俗的人生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