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与全国政协委员、淮剧泰斗筱文艳在一起聆听乡音。
《故乡九龙口》
作者丨潘龙华
魂牵梦绕的故乡,流淌在血液里的苏北九龙口:我来看你了!……
而我儿时对九龙口沙庄的记忆,至今未忘。村子有几百户人家,中间有一条河蜿蜒而过。河上架有三座小石桥,串起河南河北。岸边尽是鱼呀虾呀蟹呀的摊位,清晨雾气中,河中像煮饺子似的,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荡里过来的小渔船,售卖鱼呀虾呀蟹呀,四乡八邻,也都像赶集似的,每天在这里热热闹闹、聚聚散散。
河边街上,有卖米卖药卖百货,甚至卖毛竹的小店,还有铁器铺,酒糟坊。当然,最多的是好几家鱼蟹行。
印像最深的是一家卖豆腐的摊位,那特有的香气至今在我的脑海深处飘散。
村西头,紧挨着横无际涯的湖荡。离岸几十米,荡中有个大土墩,现名龙珠岛。夏日的黄昏,儿时的我,站在水边,近处荷花微波摇红,远眺万顷芦苇泛起绿浪,那些白的帆,还有褐的帆,像云片儿在芦苇丛里时隐时现。我会目不转睛的盯着北来的小船,那是从射阳河方向益林镇飘来的,我的“外婆桥”就在小镇的河南,那里有我儿时温暖的记忆,柴扉边三株粉红色的月季至今还盛开在心的旷野上。
最有趣的是,有时,身边小伙伴,一个猛子入水,须臾,就水淋淋的窜上不远处的那座龙珠岛了,笑声溅起的涟漪,由远而近…… 此刻,有了收获的鱼鹰,翅膀拍打水面的嗖嗖声,还有小船上鱼儿在舱板上跳动的扑扑声,远处渔姑归来悠长的歌唱声,汇成了天籁之音,让人如痴如醉。
弹指一挥间, 物换星移,故乡巨变。
今天,蓝天白云下,我和老伴驱车,在政府化了上亿资金开辟的九龙大道上飞驰,直抵千年历史的故乡——九龙口沙庄。
老乡早就告诉我,处于四县三市交集处的沙庄,及周边荡田,已成了四A九龙口旅游度假景区,五A景区正伸报中。庄边的那些荡田成了风景绝佳的国家级湿地公园,沙庄还冠名为江苏淮剧小镇。
下车后, 跨过进村的雕花石拱桥,都说近乡心怯,心头真有点呯呯跳!抬眸,一座美轮美奂的牌楼上,擘窠大字“沙庄”,让人熟悉且惊喜,距离一下拉近了,作为书画喜好者,这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孙晓云女士的手书。孙女士在她的《书法有法》一书上,曾为我钤印留名,还把我的姓名写上,让人不亦乐乎。
甫进沙庄,昔日穿越村中央的一条夾河,早已被填成了主干道,路边尽是明清时期的青砖灰瓦古朴典雅的建筑。无愧为淮剧小镇,随处充满了烟火气息与文化韵味。记得在上海,常常去剧场聆听这乡音,那是一种狭小空间内的,仅限于视觉听觉的一种享受。而走在淮剧小镇,却是全身心的沉浸式的,一种身临其境的大美体验。
走上几步,淮剧名角的宣传靓照随处可见,街边小店鳞次栉比,许多名字橱窗都带着淮剧的影子,而省淮剧团团长设立的工作室招牌特别醒目。听着隐隐约约,从路边巷内传来的淮剧唱腔,想像中,淮剧,这江淮大地的艺术瑰宝,二百多年的传唱,韵味悠长!水袖翻飞间,尽是人间悲欢。方言俚语入戏,泥土芬芳扑面,锣鼓弦乐交织成最动人的乡土诗篇。以乡音载道,以戏文化人。淮调声声,唱的是百姓心事,传的是中华魂灵!
在沙庄戏苑前,我还“邂逅”了九十多岁的著名作家、我国文化部老部长王蒙老先生。瞧他的大幅人物肖像,张臂欢呼,还发出感慨:“九十岁才到九龙口,相见恨晚呐。”我知道,他还为我的故乡,在新华日报上奋笔撰长文:“你爱上了九龙口福地”。
戏苑转角处,还看见几位靓女对着墙壁拍照呢,原来是香港当红明星陈奕迅在热情的向她们打招呼:“好久不见!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策杖徐行,拿着导览图,绕开大道,走弯弯曲曲的小巷,看旮旯处石阶上的苔痕斑驳,还有墙垣间的字迹依稀,皆是新旧过客所遗。我在寻找《潘氏宗祠》。
打开《沙家庄潘氏宗谱》,可知公元645年前后,因明朝太祖朱元璋推行“洪武赶散”,“恶苏民辅士诚固守城池”,大规模迫害苏州市民,实行其大规模移民政策。笔者先祖苏州潘氏弟兄四人,从阊门一路被押迁至现在的里下河芦荡边沙家庄落户。
这近千年的古村落,从老祖宗弟兄四人从苏州“发配”于此,大树参天,散枝开叶,人杰地灵,绵延不绝,让人感叹。
终于,我驻足在“潘氏宗祠”前,遗憾大门紧闭,已不对外开放。这是清朝时期的古宅,边墙壁上有地方政府挂的铭牌介绍。最让我惊喜万分的是:潘氐宗祠四字,竟是由我国一代书法宗师沈尹默的墨宝。
当我目光落在阰邻的标为3号的清朝古宅“盐淮世家”的一副楹联上:几百年人家全靠积善,第一件好事就是读书。”这是清代文学家梁同书撰句,由当代书法大家沈鹏先生题联。
积善,读书,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内蕴。积善,读书二者相辅相成,既是个人成长的基石,亦是故乡家族昌盛的保障。
人生百年,善心不可弃,诗书不可废。唯有以善养德,以学润心,方能成就高尚人格,传承文明薪火。
我的千年沙庄,我的故乡亲友,你们世世代代不就是这样践行,这样仿效的么?
踏着平平仄仄的石板路,穿过故乡沙庄的主街,我来到庄西端,感谢码头售票处那位姑娘,在窗口关闭前几分钟,还是让我这远道而来的游子,走进最后一班游船。能装几十人的偌大的船仓,就我和老伴两人。
当画舫泊岸,我急匆匆走进儿时常和小伙伴登临的龙珠岛。龙珠楼大厅,迎面就见中美协副主席、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参观九龙口沙庄留下的墨宝,尾款还感慨曰:壮观九龙口,神游天地间。
想像中,吴先生登斯楼,眺上下天光,九河齐聚,浮光跃金,鹭鸟翔集, 鱼鸭游泳,汽艇驰雪,画舫轻摇,万顷碧波,十里苇荡,定像宋大文豪范公,则有心旷神怡, 宠辱偕忘, 把酒临风, 其喜洋洋耶!
此刻,余亦站在高处俯瞰,九条河流宛如九条灵动的丝带,从不同方向蜿蜒而来,最终在龙珠岛前相拥,形成 “九龙戏珠” 的奇妙景观。林上河的婉约、钱沟河的活泼、安丰河的沉稳……各有风姿,却又默契十足。十年前,我和老伴及家人来故乡,分别参加先后从九龙口走出的北京大学毕业的外甥小朱,和华师大毕业的外甥女小高,二对伉俪特意在故乡举办的婚礼。笔者与外甥小朱新婚夫妇还在龙珠岛留过影。
岛上还有一株古树静静伫立,这是二百多年历史的被谓为“五谷树”,因叶片形状随季节变化呈现稻、麦等谷物形态,被视为生态奇观。还相传明朝刘伯温于此失手落下一枚铜钱,铜钱坠入树根深处,从此古树便有了灵,年年岁岁,沉默地见证着水乡的前世今生。
而龙珠岛形成于古潟湖泥沙淤积与湿地演变,因随水位变化漂浮却从未被洪水淹没的特性被称为“沉浮岛”。据说,一树一岛护佑着故乡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龙珠楼是赏景的绝佳之处,凭栏远眺,十万亩湖荡,波光粼粼,水鸟时而掠过水面,时而翱翔天际。湖边芦苇丛生,微风吹过,沙沙作响,像是大自然奏响的美妙乐章。
每天,祖国各地,甚至海外的游客齐聚笔者的故乡沙庄游览,或坐汽艇,去十里芦花飞雪浪 ,或荡小舟,去一湖荷影漾胭脂。再者,乘直升机,空中俯视九龙衔珠,缥缈仙境!
可谁能想像得出,这九龙口一带,一万年前还是黄海的海岸綫,是一片浅水湾。沧海桑田,天翻地覆,海水的不断退去和冲刷,终于形成沙堤,阻断了大海,呈现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潟湖,地理学家考证由此诞生了古射阳湖,亦即九龙口的今生前世。
而我更多的是想起大清王朝的一位潘氐宗亲,“千古治黄第一人”、世界著名河工专家潘季驯
习近平总书记对潘季驯有极高的评价,他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出:"自古以来,从大禹治水到潘季驯'束水攻沙',从汉武帝'瓠子堵口'到康熙帝把'河务、漕运'刻在宫廷的柱子上,中华民族始终在同黄河水旱灾害作斗争。"
潘季驯曾奉三朝圣命,先后四次总理河道,主持治理黄河和运河,前后持续二十七年,官至太子太保、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
他的“以堤束水,束水攻沙,借黄济运, 以清刷黄”的思路,让黄河由汴入泗,又入淮,波涛泥沙俱下,加之洪水汹涌,不断决口淮河、洪泽湖,泥沙侵淫射阳湖,形成草地、湖田,终于形成万顷芦荡,可以说潘季驯的“束水冲沙”彻底改变了江淮大地的自然风貌和形态,一个美丽的苏北水乡,一个风光旖旎的九龙口从此诞生了。
九龙戏水,洋洋洒洒,浩浩荡荡,不分昼夜……
是的,暮色中,故乡九龙口沙庄的夜,又开始拉开神秘的面纱,悄然绽放。
村头右边的池塘,水面如镜,将天上的一轮皓月,温柔地拥入怀中,月光凝成晶莹的水晶球,在水波里轻轻晃动,晃出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诗情画意。
而路左侧的龙形花灯,正昂首摆尾,鳞甲处流转着金色的暖光,似要破水腾飞。
接着,柳岸边,各色荷花灯簇拥着,花瓣映着灯晕,那些红的、白的、粉的,挤挤挨挨,开得极盛,宛如睡在水面的仙子。
此刻转眸弥望,蜿蜒的小路被暖黄的灯光勾勒,古朴的房屋也缀满彩灯,屋檐垂下的灯带如星河倾泻。光影交织,整个沙庄化作七彩琉璃世界,静谧着绚烂着,竟如天上的街市跌落凡尘,装点着让人不舍的多情人间……
作者和外甥小朱新婚夫妇合照。外甥北京大学毕业,由联合国教科文资助全额奖学金,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深造。现在国内一家中字号企业集团任投资部掌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