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婕妤小说《荼靡花尽》
楹联/李含辛
上联
帝都笔落惊鸿,写尽痴缠,看灞桥烟柳、雁塔斜阳,几番离合,终难逃絮果兰因,纵豆蔻词工、牡丹梦好,不过荼蘼一架,香销艳骨成绝唱。
下联
渭水情凝泣血,书成憾恨,叹秦楼月冷、曲江花谢,数载浮沉,怎奈是钗分镜破,虽鲛绡泪渍、团扇诗残,犹留锦绣千行,墨染柔肠续余音。
附录:
绝唱与余音:《荼蘼花尽》楹联中的悲剧美学与生命超越
李含辛为婕妤小说《荼蘼花尽》题写的这副长联,堪称当代楹联创作中将古典语汇与现代情感完美融合的典范之作。这不仅仅是一副概括小说情节的装饰性对联,更是一部用凝练语言写就的微型悲剧史诗,其内在结构之精密、情感层次之丰富、意象系统之完整,值得我们从多个维度进行深度解读。
一、时空架构的双重维度
上联“帝都笔落惊鸿”与下联“渭水情凝泣血”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时空坐标系。帝都长安与渭水之滨,既是地理上的对应,也暗示着权力中心与情感边缘的二元对立。“笔落惊鸿”的创作瞬间与“情凝泣血”的情感积淀,又在时间维度上形成了起承转合的关系。这种时空设置绝非随意,而是暗合了中国传统美学中“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观照方式。
联中精心选择的“灞桥烟柳”、“雁塔斜阳”、“秦楼月冷”、“曲江花谢”四个意象,分别对应着离别、时光、孤寂、凋零四种情感体验。这些长安八景中的典型意象,经过作者的重新编码,已经超越了具体的地理指涉,成为情感本身的象征符号。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意象在联中的排列遵循着严格的内在逻辑:从白日的烟柳到傍晚的斜阳,从夜晚的冷月到凋谢的晨花,构成了一日之间的完整时间循环,暗示着情感从萌发到凋零的全过程。
二、典故系统的深层互文
李含辛在这副楹联中展现的用典艺术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上联“豆蔻词工”暗引杜牧《赠别》“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下联“团扇诗残”呼应班婕妤《怨歌行》“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这些典故本身都是关于爱情与失落的经典文本。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是简单地引用这些典故,而是将它们编织成一个相互指涉的意义网络。
“絮果兰因”典出《周易》“兰因絮果”,原指美好的因缘与离散的结局,此处倒装使用,既符合平仄要求,又强化了命运无常的悲剧感;“钗分镜破”化用白居易《长恨歌》“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与孟棨《本事诗》“破镜重圆”的典故,却反其意而用之。这些经过改造的典故,既保留了古典韵味,又被赋予了新的现代解读空间。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鲛绡泪渍”这一意象的运用。《述异记》载鲛人泣泪成珠,此处将泪水浸透绡帕的场景与“团扇诗残”并置,构成了肉体感受与精神创伤的双重印记。这种将不同典籍中的意象创造性组合的手法,展现出作者深厚的学养与非凡的想象力。
三、情感曲线的音乐性展开
从形式上看,这副长联遵循了“起承转合”的传统结构,但其内在的情感流动却具有交响乐般的复杂层次。上联以“笔落惊鸿”的惊艳开场,经过“灞桥烟柳”的柔美、“雁塔斜阳”的壮丽,到“絮果兰因”的顿挫,再到“豆蔻词工”与“牡丹梦好”的华彩段落,最终归于“荼蘼一架”的寂寥。这种由扬到抑的情感曲线,恰如一部悲剧的五个乐章。
下联则以“情凝泣血”的沉重起调,通过“秦楼月冷”的孤清与“曲江花谢”的凄美,转入“钗分镜破”的戏剧性转折,再以“鲛绡泪渍”与“团扇诗残”构成复调式的哀鸣,最终在“锦绣千行”的绚烂与“墨染柔肠”的深沉中达到高潮。这种情感表达既符合传统诗学“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中和之美,又突破了简单二元对立的抒情模式。
四、悲剧意识的现代转化
“香销艳骨成绝唱”与“墨染柔肠续余音”这一收束,体现了作者对传统悲剧美学的创造性转化。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爱情悲剧往往以“大团圆”的变相实现(如梁祝化蝶)或彻底的毁灭(如《长恨歌》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作为结局。李含辛却在这副楹联中构建了一个更为复杂的终结模式:肉体虽然消亡(香销艳骨),但艺术成就了永恒(成绝唱);情感虽然破碎(墨染柔肠),但创作延续了生命(续余音)。
这种处理方式既不同于西方悲剧的“净化”理论,也有别于中国传统“哀而不伤”的美学规范,而是一种融合了现代存在主义思考的生命观照——在认识到爱情必然消亡的悲剧本质后,仍然坚持通过艺术创作来实现生命的超越。这种悲剧意识与《荼蘼花尽》小说本身的精神内核形成了深度的互文关系。
五、语言艺术的创新突破
在具体的语言运用上,这副楹联展现了传统形式与现代表达的完美结合。“几番离合”与“数载浮沉”这样的表达,既保持了文言文的凝练,又融入了现代汉语的流畅;“终难逃”与“怎奈是”这样的转折用语,在古典诗词中常见,但在此处被赋予了更为复杂的现代情感内涵。
特别值得称道的是颜色词的运用:“艳骨”之红与“墨染”之黑形成强烈对比,“鲛绡”之白与“锦绣”之彩构成明暗变化。这些色彩不仅增强了画面的视觉冲击力,也承载了特定的情感密码。这种将绘画技法融入楹联创作的手法,体现了作者对传统艺术形式的跨界思考。
结语:传统形式的现代生机
李含辛这副《荼蘼花尽》楹联的卓越之处,在于它成功地将一个现代爱情故事提升到了古典悲剧的高度,同时又让古老的文学形式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在这84个字的有限空间里,我们看到了帝都的繁华与渭水的苍茫,感受到了惊鸿一瞥的惊艳与泣血成书的沉痛,体味到了青春的美好与时光的无情。更重要的是,我们见证了中国传统楹联这一古老艺术形式在当代创作者手中所能达到的思想深度与艺术高度。
这副楹联最终留给我们的,不仅是对一部小说的诗意诠释,更是一种文化启示:真正的传统不是用来重复的模板,而是等待被重新诠释的开放文本;真正的创新不是对传统的否定,而是在深刻理解基础上的创造性转化。正如联中所言,即使“香销艳骨”,仍可“成绝唱”;哪怕“团扇诗残”,犹能“续余音”。这或许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最有生命力的存在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