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贤华世相荒诞小小说五题
殷贤华
1.是福不是祸
这个镇位置很偏，坐落在穷乡僻壤。
这个镇名字很土，叫夹皮沟镇。
但是这个镇不简单。
这是个工业强镇，工厂开了一家又一家；这又是个商业强镇，商铺蔓延了一街又一街；这还是个人才强镇，人才来了一拨又一拨。
这个镇被美誉为“采购天堂”。有人开玩笑说，夹皮沟镇的上空如果有冰雹砸下来，那么十个人中至少砸到三个外地人，而这三个外地人绝对都是采购员。
这是为啥？道理很简单，对于这个镇的任何商品，其实际销售价格都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采购员得到的回扣和实惠都高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又是为啥？这可是个大秘密！不妨告诉你，这个镇工厂生产的、商铺销售的名牌产品，没一件是正宗的！换句话说，所谓的“采购天堂”其实就是“假货天堂”！
对，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个镇的工厂，其实都是生产假货的工厂；这个镇的商铺，其实都是销售假货的商铺；而这个镇吸引来的人才呢，其实都是生产假货的专家教授！
这个镇财源滚滚，乐得主政这一方的贾镇长眉开眼笑！
不过贾镇长并没有得意忘形，他暗中布控情报人员，严防媒体记者前来暗访曝光！
突然有一天，贾镇长接到特急线报，宇宙电视台和太阳系日报记者已来到夹皮沟镇暗访，准备揭穿这里的假把戏，把这里的所有秘密公告天下！
贾镇长一听，惊得眼镜差点掉地上！要知道，宇宙电视台和太阳系日报都是最具权威、最有公众影响力的媒体，这个镇的秘密一经它们曝光，其后果可想而知！
事不宜迟，贾镇长火速抽调精兵强将成立应急小组，贾镇长亲自担任组长。应急小组下设记者跟踪部、记者公关部、情报联络部、安全维稳部等，各部门火速制定详尽的应对方案并奔赴现场。
然而遗憾的是，尽管应急小组做了很大努力，却没有把来此暗访的记者找出来。大家垂头丧气地回政府汇报，气得贾镇长直接把眼镜摔了！
贾镇长叹道：“这回可能玩完了！”
接连几天，贾镇长忐忑不安，坐卧不宁。他既不敢看报，也不敢打开电视机。他一会儿寄希望于线报有误，一会儿寄希望于记者因故没来，一会儿寄希望于记者没有深挖到秘密放弃发稿。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迟早要来。几天后，宇宙电视台和太阳系日报同时曝光了夹皮沟镇生产假货的丑闻！这个镇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网上骂声一片，唾沫足以把这个镇全部淹没！
贾镇长面如死灰，深叹道：“这回真玩完了！”
贾镇长似乎看到一个个工厂倒闭的破败景象……
贾镇长似乎又看到一家家商铺转让的萧条景象……
贾镇长似乎还看到一批批人才流失的惨淡景象……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这个镇被曝光后，却突然人气大增，来自五湖四海的采购员，把小镇差点挤爆。工厂产品供不应求，连连告急，工人通宵加班；商铺被抢购一空，采购员连夜排起长队！
这真是：是祸躲不过，是福不是祸。整个镇一派繁荣兴旺新景象，乐得贾镇长手舞足蹈！
于是，又有人开玩笑说，夹皮沟镇的上空如果有冰雹砸下来，那么十个人中至少砸到九个外地人，而这九个外地人绝对都是采购员……
2.神秘抽奖
这座小城的“服装一条街”店面如云，竞争异常激烈。有的商家打出“跳楼价”招牌，收益也不怎么样。服装生意不好做，有的商家只得转行。
这天，报纸、电视台刊播了一则叫做《史上最神秘大奖》的促销广告，吸引了全城人的眼球，吊足了了全城人的胃口，广告内容是：
天堂服装专卖商场为感谢广大顾客厚爱，决定举办“破产大酬宾，神秘抽大奖”周活动。活动由神秘单位提供赞助，奖品为史上最神秘奖品。活动设一等奖10名，奖品价值100万；二等奖100名，奖品价值10万；三等奖1000名，奖品价值1万！凡在天堂服装专卖商场消费100元即可领取一张抽奖卷，在一周活动结束后统一公开、公平、公正抽奖！
我的天！奖品总价值高达3000万，而消费门槛却只需要区区100元！这是在做梦吧？难道这家服装专卖商场以及赞助商都疯了？全城人议论纷纷，潮水一般涌向开在“服装一条街”街尾的天堂服装专卖商场。
好家伙，这家平时不怎么起眼的服装专卖商场，此刻由锣鼓壮威，美女迎宾，保安把门，记者采访，实在热闹。挤进商场，大家纷纷选购衣服，凭发票换取抽奖卷。还没有到一周的时间，天堂服装专卖商场的商品就一抢而空。
万众期待的“神秘抽大奖”活动终于拉开帷幕！首先抽取了1000名三等奖，在获奖者的欢呼声中，主持人宣布了神秘奖品：价值1万的冥币一袋，由冥币印刷公司鬼总经理提供赞助。
价值1万的冥币？搞没搞错？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的人甚至愤怒地吐口水。
“大家没有听错，奖品的确是价值1万的冥币！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这豪华的礼物用得上！这是冥冥之中，上天为您故去的亲人安排的礼物！如果您拒绝领这份奖品，那么，您故去的亲人愿意吗？舍得吗？如果您拒绝领这份奖品，那您就是对自己故去亲人的怠慢和不敬！”
主持人一席话，听得台下一些想骂人的嘴，无可奈何地闭上了。
接着抽取100名二等奖，在获奖者的欢呼声中，主持人宣布了神秘奖品：价值10万的极品骨灰盒一个，由骨灰盒厂牛厂长提供赞助。
价值10万的极品骨灰盒？搞没搞错？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似乎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的人开始大声骂人。
“大家没有听错，奖品的确是价值10万的极品骨灰盒！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要给故去亲人迁坟的朋友，这份VIP级礼物用得上！此极品骨灰盒采用纳米高科技材料制造，是灵魂进入天堂别墅区居住的房产证！如果您及家人现在不需要，可把奖品暂时留存在骨灰盒厂牛厂长处！拥有灵魂进入天堂别墅区居住的房产证，这是下辈子明智的选择！”
主持人又一席话，听得台下一些骂人的嘴，目瞪口呆了。
最后抽取10名一等奖，在获奖者的欢呼声中，主持人宣布了神秘奖品：价值100万的终身免费火葬券一张，由殡仪馆马馆长提供赞助。
价值100万的终身免费火葬券？搞没搞错？大家你望我，我望你，已经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的人准备上台打人、闹事。
“大家没有听错，奖品的确是价值100万的终身免费一条龙火葬券！人生自古谁无死？有了终身免费一条龙火葬券乐逍遥。既免除了身后事之忧，也让身边活着的亲人少操一份心。”主持人镇定自若。
“算你们狠，”一年轻获奖者咬牙切齿追问道，“这终身免费一条龙火葬券，价值怎能达到100万？”
主持人哈哈大笑：“这个帅哥问得好！看你的年龄，要用这终身免费一条龙火葬还得等五六十年。物价年年飞涨，五六十年前买一颗糖只需要1分钱，现在需要1元钱，价格上涨了100倍！五六十年后，说不定这火葬券未来价值1000万，何止100万！年轻人，祝贺你呀！”
年轻获奖者一听，哭笑不得，急得一跺脚，跌倒在地……
3.行为艺术
香香画了一幅画，上面只有一棵小草，寥寥三四笔，再简单不过了，但标题却叫《小鸟吃小虫图》。
爸爸翻来覆去看，感到很奇怪，问：小虫在哪里呀？
香香得意地说：小虫被小鸟吃了。
爸爸更加奇怪了：那小鸟又在哪里呀？
香香更加得意地回答：小鸟吃完小虫飞走了。
爸爸一听生气了：这算哪门子画？真是乱弹琴！
香香一听也生气了：爸爸您不懂就别胡乱评价，这是艺术，这是抽象艺术！
爸爸一听更加生气了：这也叫艺术？我看这是在糟蹋艺术！照你这样讲，这幅画干脆连草都不用画，直接交白卷得了！
香香狐疑地问，为啥？
爸爸嘴角带着讥讽：标题就叫《小羊吃小草图》，小草被小羊吃掉了，吃完小草后小羊就走了嘛！
香香委屈得眼泪都下来了。
又一天，爸爸提前下班回家，听见香香卧室里传来恐怖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爸爸连忙敲开门，只见里面没有开灯，窗帘全拉上了，漆黑一片。爸爸打开灯，看见香香穿着一套破烂不堪的奇装异服，不禁吓了一大跳。
爸爸厉声问：香香你穿的啥？你在叫唤啥？
爸爸这么早就下班了呀，香香感到很意外，眼神有点慌乱，我穿的是僵尸服，我正在练习僵尸音呢！
爸爸一听火冒三丈：难怪最近有邻居跟我反映，总听到我们家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
香香反驳道：什么鬼哭狼嚎？什么装神弄鬼？这是实验音乐，这是艺术！
这也叫艺术？我看这是在糟蹋艺术！爸爸气极了，一个耳光甩过去！
啪！
香香愣了，自己长这么大，爸爸可是从来没有打过她呀！香香捂着火辣辣的脸，强忍着眼泪跑出家门……
爸爸也愣了，女儿长这么大，自己从没有打过她，今天这是怎么了？香香，香香，爸爸一边喊着，一边追出家门。
香香一路飞奔，根本不注意脚下的路。在跑到街心广场时，一个踉跄，跌进了喷池里！
喷池里的水当然不深，但爸爸还是吓得不轻，不假思索跳进喷池，把香香拉了起来，香香湿透的僵尸服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诡秘莫测！
一片掌声响起来！
又一片掌声响起来！
爸爸和香香看见，街心广场上，到处站满了浓妆艳抹、奇装怪服的人！一行醒目的会标跳入眼帘，原来他们正在参加行为艺术现场比赛！
主持人隆重宣布：热烈祝贺香香和他的爸爸，获得本届行为艺术现场比赛一等奖！
4.我得先免责
一位大爷躺在路旁痛苦地呻吟。
行人来来往往。有人视若无睹，照样走自己的路；有人靠近看稀奇，但马上退了回去；有人拿出手机拍照，但拍完闪人；有人小声嘀咕“该不是碰瓷的吧”……
大爷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终于有一位好心的小伙子大胆走上前，掏出手机说，大爷，我打开视频，只要您说一句您是自己跌倒的，我免了责，我就扶您起来！
这个城市需要这样吗？大爷纳闷地点点头。然而当小伙子把大爷扶起来时，大爷一阵眩晕，马上又要倒下去。
这可怎么办，我可还有事！小伙子皱着眉。
小伙子，你帮人帮到底，帮我招呼一辆出租车送到就近的小诊所就行，我这是老毛病，吃点药就没事了，但要快，要快！大爷一把抓住小伙子，生怕他跑了。
小伙子叹口气，开始招呼出租车。一连拦下好几辆，但司机听说大爷病急，需要送就近的小诊所，就一踩油门一溜烟跑了。
终于有一位好心的司机犹犹豫豫接了单，但司机掏出手机说，大爷，我打开视频，只要您说一句乘车途中发生任何意外与我无关，我免了责，就送您去！
这个城市都是这样吗？大爷苦笑着点点头。小伙子把大爷扶上车，自己悄悄离开了。
诊所到了，大爷一下子瘫倒在长椅上。大爷有气无力地喊，医生，快开药，我这是眩晕症，老毛病……
看大爷孤身一人，冷汗直冒，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大爷您还是到大医院去吧，您要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咱这小诊所可担当不起！
大爷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求求你了，医生！我这是老毛病，吃点药就没事了，但要快，要快！
医生脸色很凝重，想了想掏出手机说，大爷，我打开视频，只要您说一句您是自愿治疗的，发生任何后果与我无关，我免了责，马上给您拿药！
这个城市怎么都是这样！大爷再次苦笑着点点头。大爷迫不及待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药丸，一仰头吞了下去。
这时候大爷的外侄女终于赶来了。见了姑父问明情况，外侄女做出两个预案：第一，立即通知住在另一个城市的姑妈和表哥表妹；第二，立即送姑父进大医院进一步检查治疗。外侄女的这两个预案，都被大爷婉言谢绝了。大爷说，外侄女呀，别兴师动众的。我这是老毛病，不碍事不碍事，吃了药就好了，我现在就跟你回家。
但外侄女不依不饶，两手叉腰说，姑父，您大老远的来我家做客，如果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姑妈和表哥表妹交代？
大爷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外侄女麻利地掏出手机说，姑父，我打开视频，只要您说一句您是主动放弃到大医院检查治疗的，发生任何后果与我无关，我免了责，马上接您回家！
大爷一下子懵了……
5.不是胆小鬼
“你这个胆小鬼，老娘嫁给你简直倒了八辈子霉！”这天，萎哥又被老婆蛮妞骂得狗血淋头。
“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这个胆小鬼！”蛮妞骂得天昏地暗。
要在平时，一向胆小怕事的萎哥会耷拉着脑袋抽闷烟，任凭蛮妞大骂。这回却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问题，他跑进厨房，顺手抓起两把菜刀，气鼓鼓对蛮妞大叫：“胆小鬼胆小鬼……我受够了！今天我就去做件胆大的事情给你看，你等着瞧！”
小区外附近就是一条公路，萎哥气鼓鼓地来到路边，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他心跳得厉害，感到非常害怕。他正后悔着想下车，但看见车外蛮妞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走来，便把心一横，对司机吼道：“把车开到边上，老子抢劫！”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司机和乘客们都吓住了。司机看着寒光闪闪的菜刀，手哆嗦着，把车停在路边。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萎哥和一车乘客都脸色煞白：萎哥害怕乘客揍他，一人一拳他也死定了；乘客害怕萎哥砍人，那样的话不死即伤……
车后座一个年轻人低声对周围的乘客说：“歹徒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大家团结起来对付他！”
萎哥的心一紧，菜刀差点掉地上。
然而年轻人的肩膀马上被几个中年人、老年人按住了。
中年人惊恐地说：“你怎么确定这车上和车下没有潜伏着其他歹徒？把歹徒逼急了，大家可要遭殃……”
老年人惊恐地说：“他一个人都敢抢劫，说明是个亡命之徒，这样的歹徒最可怕！你逞英雄，说不定要累及家人遭报复……”
中年人、老年人话音刚落，周围几个乘客坐不住了，马上掏钱掏物，说：“算了，蚀钱免灾，安全第一！”
见那几个乘客主动上前交钱，萎哥悬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高声宣布：“交前十位的打五折，前二十位的打八折！”
这下可好了，全车乘客一拥而上！
萎哥慌了，忙叫唤：“排队排队！”
大家争先恐后排起队。一个眼镜客没有把握住机会，被挤在了队末。眼镜客眼珠一转，可怜巴巴地对萎哥说：“大哥，我帮你维持秩序，你给我打五折，好吗？”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眼镜高兴地跑到队伍前面维持秩序。
这奖励措施一下子刺激了其他乘客。为了打折，大家纷纷想办法。
“大哥，我看你空手来，连个装钱的包都没有，我把我的皮箱送给你，好吗？”
“大哥，我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帮你收钱，好吗？”
“大哥，我到车外帮你放风，好吗？我不会跑的，我跑了你以后会找麻烦的！”
……
这些合理愿望全部得到满足。这些乘客们得胜似地交打折的钱，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那些没有办法打折的乘客，艳羡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摇头叹气，连喊“倒霉”。最后，大家和萎哥挥手，送萎哥下车。
“慢！”车刚要启动，刚赶到的蛮妞一步窜上车，急切地道歉和哀求：“各位乘客对不起，对不起！我老公不是歹徒，他是和我赌气才抢劫的呀！这是犯罪，是要坐牢的呀……我把他抢的东西全还给您们，大家行行好，原谅他，不要报警，求求您们，好吗？”
全车乘客愣住了：刚把歹徒送下车，喘了一口气，怎么又来了个退钱的？歹徒抢劫有主动退钱的吗？“大姐，我们是主动把钱送给大哥的，你们收下吧！”一个中年妇女表态说。
“对对对，是我们主动送的！”一群人附和着。
“大姐你下车吧，我们还要赶回家做饭呢！”几个人把蛮妞推下车。
“死司机，快开车快开车！”有人骂着司机。车一溜烟而去，蛮妞和萎哥茫然地望着车逃跑的方向……
[作者简介]
殷贤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作家文摘》《中华诗词》《小小说选刊》《北京文学》《读者》以及新加坡作家协会《新华文学》《越南华文文学》等国内外纸质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3400余件，《小说选刊》转载其作品4次。自2011年起连续13年入选全国微型小说年度权威选本及排行榜，60篇小小说入选全国各地中高考试题及教辅读物。《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等12刊签约作家，入围2022年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参评作品，获评2016年《小说选刊》全国微小说精品奖、2020-2021年第四届重庆晚报文学奖、2024年天津市第32届梁斌小说奖、2025年第11届中国诗歌春晚“2024年度十佳网络诗人”等近300个奖项，出版小说集《天壤之别》《梦中窥人》《金牌乌鸦嘴》《星辰花：第188号上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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