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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良国(江苏)
就在林帆在家如坐针毡时,国家征兵工作开始。他精神一振:到部队去!赶紧离开这让他伤心和羞耻的地方。
可父母担忧林帆,他生于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娘没奶给他喝,靠粥汤好不容易生存了下来,骨瘦如柴。本来似是高个的料,小学初中一直坐后排,但到高中发育受影响就显现出来,虽然脑子正常、长得清秀,但身材逐渐落于人后,相对体弱矮小,不但可能体格检查通不过,而且到部队体力活也吃不消啊!
但林帆铁了心,对父母说:“别看我瘦小,没啥毛病,在校还曾参加过空军选拔,道道关通过,最后唯嫌瘦些。陆军条件比空军低,未必就检不上。至于体弱,部队恰恰是锻炼人的大学校”。
父母听了林帆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他们也正在犯愁着老大儿子高中毕业后的出路问题。在农村,除了考大学,就是当兵好了,而且比复习高考成本低,当上不但自己养活自己,而且即便战士,队里也会赠送一个成人男劳力的工分。更主要的是,能培养成才,有提干可能。
终于,林帆如愿以偿,来到部队。虽然训练、执勤艰苦,但充实。别的战士想家,他一点都没有,就像来到天堂。唯有夜间,还会梦见同学,特别是华馨。
有一会,他梦见华馨来到他村上的田野里。在青青稻苗间,她在乡间小道走来。
半夜醒来后,他见自己在部队营房,怅然若失。起床写了一首诗,也不懂格律什么的,类似古风:
梦
—梦见有负女生而作
(1979年7月1日)
绿野小鸟亭亭来, 瓜子粉脸迷眼开。
惊雷一声断好梦,黑夜孤身忧怨在。
乱世卷入师派争,无猜俩小均被害。
灯下重读中学课,亦或日后重相会。
这首诗似乎增添了林帆的使命感。从此,他更加发奋努力。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坚韧不拔的毅力,在部队里表现出色,在本单位同批战士中率先入党,而且在兼任内勤中,写作水平与业务同步大幅提高,为提干打下坚实基础。
当年春节,他便回乡探亲。
乡下每逢春节,公社甚至大队都要选一批男女青年,组成文艺宣传队,排练几个文艺节目,巡回各村宣传演出。
年初二下午,公社文艺宣传队来大队礼堂演出。虽然比不得部队电视机里播出的正规文艺演出,但在农村是最快活的文艺活动。林帆倍感亲切,兴致勃勃来到礼堂看演出。因为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就曾参加过大队的文艺宣传队。
他身穿一条军大衣,站在人群中。看着看着,居然一个节目演员中有华馨,心跳突突就加快起来。节目演毕,不由自主,伸高双手,和观众一起鼓起掌来。
没过多久,只见舞台上走出两个青年女演员,来到观众席,竟然站在林帆跟前的前面,其中一人就是华馨。但没有与他照面打招呼,就如没见到他似的,俩人边看表演边聊天。
林帆心跳得要从喉咙崩出来,激动得不知所措。他多想与她打个招呼,说说话啊!可她,好像没搭理他的意思,是否还在生他的气?林帆这样犹豫着。
就这样,他始终没鼓起勇气。很快,她们又回到舞台去了。
演出散场,林帆在回家的路上,不时朝文艺宣传队可能回去的方向张望。心中一直嘀咕:这难道是个偶然巧合吗?会不会是她在舞台上看到了自己,找佳蜜陪着,以看演出为名,想接近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就那么不大方,作为男同学,主动打个招呼又有什么不可以?假如真是她原谅了自己,甚至有更深的想法,岂不失去一次机会!想着想,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当兵的农村战士,不少在临近退伍的探亲时,会找对象,因为吃不准是否会提干,在没退伍找对象相对容易。林帆也到了退伍年限。为此,这件事父母也在想办与不想办之间摇摆。想办,是万一退伍呢;不想办,是看林帆在部队表现,很可能提干。
林帆一个远房表妹各方面条件不移,她舅做媒人来说亲,父亲就动心了,和林帆母亲商量:
“你姐那大女儿身材高挑,长得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芳,标致得很;人又性格随和、勤俭,与林帆青梅竹马,小时候就常在一起扮夫妻;父亲又在煤矿工作,家境殷实。我看到不错!”
林帆母亲满口赞同,笑着说:“对啊,还亲上加亲呢!”
可林帆表妹的父亲问:“林帆是否会提干啊?”
林帆父亲一听顿生反感:我儿很可能提干变城市户口,不嫌弃你农村姑娘。你却这样势利!就回绝了,心想:若铁定提干,不能找城市姑娘啊!
要知道,当时的城市与农村是天壤之别。城里有房分,治病不要钱,粮由国家供应,生活条件优越。而农村整天忙死忙活,年底分文无获,不仅建房治病无钱,温饱都解决不了。但凡有点办法的,都想脱离这个苦海,有了城市户口不想再来沾一点边。
林帆毕竟年轻单纯,还秉持着爱情至上的观念。他向父亲提出,可否考虑华馨。
父亲支支吾吾道:“……她个子太小”。说罢便离开了。
其实,林帆不知。华馨父亲最近找过父亲。
高考失利后,华馨留在了家乡。她已经理解了林帆,回想他俩过去互帮互助的情谊,那种特殊情感与日俱增,在得知林帆入伍后,心里也为他感到高兴。她想着,等林帆回来,他们要好好地谈一谈,把以前的误会都解开,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女大当嫁。眼看女儿都是大姑娘了,父亲很想为他找个好婆家。这时,他想起曾与他开玩笑定“娃娃亲”的林帆父亲。于是,问女儿:你的同学林帆现在在部队,人怎么样?
她脸一红说:人挺聪明的,成绩好,字也写得好。
说着,她便低着头躲到自己房里去了。
父亲从女儿的表情和言谈中已知三分。
对于林帆父亲这个老朋友,华馨父亲十分清楚,在三村上下是响当当的人物,人很活络,把家庭弄得生活在一般人之上;交际广,自己也在公社工作,社领导那里都能说上话,一个堂弟被他协助当上大队书记;还有三个儿子成绩也较好,正在复习高考,很可能上大学。女儿到这样的家庭,也可算高攀了,将来进个社办企业没多大问题。
于是,他就和林帆父亲谈当年那个“玩笑”。
林帆父亲犯难了:以他人生经验判断,儿子很可能提干,不说别的,长得单薄,如果找个农村媳妇,即便能随军,也要很多年帮媳妇干农活,能行吗?因此,通常情况下,不宜再找农村媳妇。
他只得苦笑下回绝道:“那时开个玩笑嘛,现在的年轻人不兴父母包办啊!我儿子国家困难时期生的,先天发育不足,长得瘦小,在家时重农活就干不来。还不知道他们年轻人自己怎么想的呢?”
华馨父亲听出林帆父亲意思了,想想也有几分道理。
他悻悻回到家中,对女儿说:“假如你们在一起,你一人在家行吗?你们原来不是都有好感吗?这件事还得你们自己拿主意啊!”
华馨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伤心又不甘。春节文艺演出那一幕,正是她试探林帆。她一个姑娘,又遭林父回绝,不可能下贱到主动,唯一相信林帆心中可能仍有她。她多么希望林帆主动和她打招呼,这样就可顺理成章聊聊,后面就有接触、发展可能。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曾经两家父亲半开玩笑定下的婚约,如今却被林父如此轻易地否定。林帆那天也没和她说上一言片语。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对爱情也失去了信心。
而林帆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还以为她仍未原谅自己,而父亲显然是找个不成立的理由表示了对自己意见的拒绝,从表妹这件事也看出,他对找农村儿媳妇的犹豫。他相信父亲是为他好。而且,关键自己能不能提干,不好说。在他看来,突出的表现不过是履行了应有的职责,做了应该做的献出。如果能提,将来可能随军,尚能弥补分后给她的负重。如果不能,就是害她。因此,只能把这份感情暂时深埋心底,每天清晨五点钟起床,晚上十二点钟睡觉,拚命地工作,既是麻醉自己,也是默默盼望着机会的来临。
有一天,林帆听一战友说,另一个中队的老乡战友,正被人介绍给华馨,急得他团团转,也为华馨可惜:你那么急干什么?等我提干了下定决心娶你!而且那战友文化低,人太愣,别说提干难,不提更不适合你。好在后来没成,让林帆才稍安。
这年下半年,林帆因工作表现和写作水平在全团突出,被连队调入团司令部任秘书,不久终于提干。
回想一路走来,他又想起了上学读书时。这主要得感谢那时从老师那里学来的一手好字。入伍后在体力不支时,被组织安排从事需要与文字相关的工作。这期间,常被团司令部借用去抄写文字材料。在抄材料中,又学会了公文写作。
学校,对,赶紧回去找华馨!他想到这,立即赶回家探亲。
可到家后一打听,华馨在父母劝说下,已结婚了,在邻村找了个木匠。在农村,找不到大学生和军官,找个手艺人便是不错的选择。
巧的是,在一次渡船上,林帆见到了他们夫妻。
华馨好像没看到他似的,只是为点什么小事,就数落了丈夫几句。
仍孑然一身的林帆,这时心如刀绞,恨自己的多虑,恨自己的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