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流火,裹挟着洪湖荷莲香的风掠过蜿蜒的河流与发烫的沥青马路,拂过常青办事处机关家属大院的阳台。晾晒的衣裳随风轻晃,这条依偎着长江支流的小城巷子,藏着六十多户人家的琐碎日常,更藏着故事里这群可爱的奶奶们。
杨丽华把音响稳稳放在空旷场地旁,悠扬的声乐顿时弥漫整个大院。七点半的阳光斜斜穿透枝叶,在她藏青色外套上洒下细碎金斑。“老姊妹们!今天跳新学的《洪湖水浪打浪》!”她扯开嗓子一喊,楼上立刻有人从阳台探出头来张望。曾经当老师时训诫调皮学生的大嗓门,即便退休十年,依旧响亮如初。
梁晓慧踩着中跟鞋“哒哒”跑来,发间红布条随着步伐欢快颤动。她特意将玫红色运动服换成改良版红旗袍样式,腰系金丝软缎带,身姿窈窕。“杨老师你瞧,这是我照着抖音上旗袍舞视频琢磨改编的动作!”说着,她原地轻盈转圈,裙摆飞扬。
卢小芳的布袋子里,除了活蹦乱跳的洪湖鲫鱼,还装着两包圆润饱满的糯米。“知道今天要排新舞,晚上给大家蒸糖糕。”她眼角皱纹里盛满笑意,围裙上还沾着昨日制作绿豆皮子时的面糊,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下岗这些年,她在水产厂当会计的账本没捂热,却将洪湖老手艺练得炉火纯青。
李梦婉举着手机“咔咔”连拍,镜头里,梁晓慧灵动的舞姿、卢小芳围裙上的面糊、孟萍孙子攥着槐花的小胖手,都成了她镜头里的珍贵画面。“等会儿发个九宫格,标题就叫‘洪湖俏奶奶的晨曲’!”她推了推金丝眼镜,手机屏幕蓝光映着她新做的美甲,眼神满是期待。
孟萍的三轮车“吱呀”一声停在离音响不远的桂树下,车斗里坐着她可爱的小孙女。她跳下驾驶座时,碎花围裙带起一阵风。当年为接送孩子考取的三轮车驾照,如今让她成了大院里最拉风的“老司机”。
汪月琴从麻将馆慢悠悠踱步而来,指甲盖大的翡翠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昨晚三缺一,隔壁五金厂的老张头输得直拍大腿!”她掏出一把自家炒制的南瓜子,金黄的瓜子壳上撒着细盐,“尝尝,新炒的,比外头卖的多放了两勺洪湖小麻油。”
温娴静挎着印满荷花的布包,老远就跟卖豆腐的老李头热情打招呼:“给我们留两块嫩豆腐!晚上做洪湖鱼糕用!”她人脉广如洪湖藕丝,县里大小超市老板见了她,都得恭敬喊一声“温姨”。
音乐响起,梁晓慧踩着鼓点领舞,绸扇在她腕间翻飞,宛如洪湖水面跃出的红鲤鱼。杨丽华站在第二排,嘴里跟着哼唱,眼睛却时刻留意着队伍:“汪姐,扇子举高点!”李梦婉举着手机绕圈拍摄,时不时喊一声:“茄子!”
跳完舞,奶奶们瘫坐在桂树下的石凳上。汪月琴的麻将馆这会儿还未开张,她从屋里搬出竹编凉席铺在地上当茶几。卢小芳像变戏法般从布袋子里掏出铝饭盒,掀开盖子,绿豆糕混合着薄荷的清香扑面而来。
“去张家界的事,我跟旅行社王经理敲定了。”温娴静掏出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航班、酒店和景点信息,“咱们坐船去宜昌,再转高铁,顺道还能游览三峡大坝。”
“我要拍抖音!”李梦婉眼睛发亮,“就拍咱们在玻璃栈道上跳舞,肯定能火!”
孟萍掰着手指头盘算日子:“我得跟儿子儿媳说一声,把接送小孙女的事儿安排妥当。”
二
七月中旬的清晨,蝉鸣聒噪。八人小分队拖着行李箱,精神抖擞地踏上旅程。大巴车上,梁晓慧兴致勃勃地带着大家唱《山路十八弯》,激昂的歌声在车厢内回荡。卢小芳则往每个人兜里塞自家腌制的咸鸭蛋,油润的蛋黄透过蛋壳沁出红油。李梦婉架着自拍杆,全程录制vlog,镜头扫过温娴静和汪月琴凑在一起仔细核算旅游经费的画面,两人时而皱眉,时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抵达张家界后,在袁家界,梁晓慧身着苗族银饰即兴起舞。银铃清脆的叮当声与山间风声、游客的惊叹声交织在一起。李梦婉举着手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太美了!这得加特效!”在天门山,奶奶们手拉手,迎着山风,大声欢笑,她们的快乐感染着每一位路过的游客。旅行结束,李梦婉的抖音账号收获两万粉丝。置顶视频里,奶奶们在天门山脚下手拉手转圈的画面,配文“六十岁,人生才刚开始”,戳中无数人的心。评论区热闹非凡,有人询问绿豆糕配方,有人打听旅游攻略,更多人被奶奶们蓬勃的精气神所打动,纷纷留言点赞。
三
金秋十月,秋风送爽,汪月琴的麻将馆里飘出阵阵诱人甜香。卢小芳和汪月琴戴着老花镜,专注地往糖片上撒炒熟的白芝麻。“尝尝这个,新改良的配方,加了洪湖野蜂蜜。”卢小芳将刚出锅的糖片递给杨丽华。脆生生的糖片在齿间化开,甜蜜的滋味让杨丽华眯起眼睛,赞不绝口。
“咱们干脆成立一个年食制作供销公司,先制作起来,再想办法把年货卖出去!”温娴静一拍大腿,震得麻将桌上的骰子都跳了跳,“我认识县城超市的采购,还有做电商的小老板……”
“我负责送货!三轮车能装不少呢!”孟萍拍着胸脯,满脸自信。
说干就干,当晚,杨丽华便熬夜撰写章程,还把自家车库改造成临时作坊。车库里,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种食材和工具,虽然简陋,却承载着奶奶们的梦想。卢小芳和汪月琴一头扎进新品研发中,每天都在尝试不同的配方和工艺。试吃时,孟萍的小孙女举着筷子当评委,奶声奶气地评价:“这个麻花不够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也急得卢小芳直跳脚:“小祖宗,明天奶奶就换猪油!”
创业初期,困难接踵而至。第一批绿豆皮子因天气潮湿发霉,温娴静带着样品跑遍县城超市,却总被一句“我们有固定供应商”无情拒绝。李梦婉拍的视频播放量卡在三位数,她急得半夜爬起来研究直播带货教程,笔记本上记满密密麻麻的要点。
温娴静看着李梦婉熬夜学习的模样,心疼不已。“我就不信了,咱们洪湖的好东西还卖不出去?”她把老花镜往上推了推,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带货直播间,突然灵机一动,“小李,你教我直播!我去试试!”
第二天,温娴静便搬出自家八仙桌,在作坊里布置直播间。李梦婉帮她架好补光灯,调试摄像头。“温姨,您对着镜头说话就行,就像跟街坊唠嗑一样。”李梦婉耐心指导。
温娴静穿着藏蓝色中式上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可坐在镜头前,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家人们,今天给大家带来咱们洪湖的……”话没说完就忘词,急得脸通红。
“没事,温姨,咱们再来一次。”李梦婉在一旁鼓励。
就这样,温娴静一遍又一遍练习。她把要说的话写在小纸条上,贴在镜头旁,时不时偷瞄两眼。为让直播更生动,她拉上卢小芳和汪月琴,现场展示绿豆皮子和糖片制作过程。
“家人们看看,这绿豆皮子都是用洪湖的绿豆和井水做的,绝对原汁原味!”温娴静拿着刚出锅的绿豆皮子,对着镜头展示,“咬一口,又香又脆,过年追剧当零食,再好不过了!”
渐渐地,温娴静找到了感觉,直播间人气也慢慢提升。有观众问:“阿姨,这糖片甜不甜啊?”温娴静立马剥开一颗塞进嘴里,眼睛眯成缝:“甜!甜得很!但不是那种齁嗓子的甜,是咱们洪湖野蜂蜜的清甜!”
有次直播时,温娴静手机突然没电。她急得团团转,孟萍骑着三轮车火速回家拿充电宝。等恢复直播,观众不但没走,还纷纷在评论区留言:“被奶奶们的热情感染了!”“给奶奶们点个赞!”
临近年关,订单如雪花般飞来。温娴静每天直播三场,即便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含着胖大海也要继续。她的直播间成了奶奶们的“带货主战场”,与李梦婉拍摄的短视频相互配合,将洪湖特产卖到全国各地。
作坊里,卢小芳和汪月琴忙得脚不沾地,绿豆皮子在锅里翻滚,散子在油锅里滋滋作响,香气飘满整个大院。梁晓慧趁着休息时间,带着大家唱洪湖民谣,缓解疲劳。李梦婉一边剪辑视频,一边帮温娴静策划直播内容。孟萍开着三轮车,一趟趟送货,回来时脸上满是汗水,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四
腊月里,寒风凛冽,作坊内却暖意融融,日夜灯火通明。当第一笔分红到账,奶奶们在汪月琴的麻将馆摆起丰盛的流水席。红烧鲫鱼色泽红亮、粉蒸肉软糯香甜、三鲜鱼糕鲜嫩可口,满满一桌美食。杨丽华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咱们留一部分钱做公益,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买新衣裳!”众人纷纷响应,脸上满是自豪。
年关将至,奶奶们精心准备好年货,装上孟萍的三轮车,前往福利院。福利院的孩子们看到奶奶们,欢呼着围上来。奶奶们把新衣裳、零食一一分给孩子们,还陪着他们唱歌、做游戏。看着孩子们开心的笑容,奶奶们眼角泛起泪花,心里却无比温暖。
如今,每天清晨的桂树下,广场舞音乐依旧准时响起。不同的是,队伍后头多了几个跟着学跳舞的年轻媳妇,还有小孩举着手机拍摄“网红奶奶团”。作坊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随风摇晃,上面“洪湖味道”四个字格外醒目,恰似奶奶们红红火火、热气腾腾的幸福日子。而温娴静的直播间,依然每天准时开播,她用带着洪湖口音的普通话,热情地向全国各地网友介绍家乡美味,讲述着大院里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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