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仙槐语:老庄子村的年轮里藏着星辰
文 /老土
暮春的山风掠过凤仙山北麓时,总裹挟着老庄子村古槐的呼吸。我蹲在村头那方半米高的拴马石旁,指腹摩挲着石面布满青苔的凹痕——那是岁月磨出的沟壑,更是马蹄踏过的印记。1942年的某个黄昏,徐向前元帅的坐骑曾在此刨蹄,铁掌与青石相击的火花,惊飞了槐树枝头的雀儿,而罗荣桓元帅披过的军大衣,或许就搭在不远处的老槐树干上,让粗粝的树皮吸饱了太行山的霜气。
石缝里的星火
这方拴马石该是有记忆的。当我用指尖丈量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突然想起村史里写着:宁阳县第一任县委书记许国,曾在石缝里藏过油印机的钢板。抗日战争时期,老庄子村像一枚缝在鲁中山区的纽扣,而那条隐在槐树林中的秘密交通线,就是穿针引线的银线。青石板路下的陶罐里,或许还沉睡着当年未送达的密信,陶土封盖的缝隙间,至今能闻见槐花与火漆混融的气息。
古槐的根须在地下蔓延,如同当年交通员们踏出的隐秘之路。他们化身樵夫、商贩,将密信藏进挖空的萝卜、缝进千层鞋底,把奎宁药片混在烟叶里。那些机警的身影在晨雾与夜色中辗转,时而攀爬峭壁避开岗哨,时而借暴雨冲刷足迹。某次暴雨夜,一位交通员在槐树根旁摔进泥沼,他死死护住怀中用油布裹着的文件,泥水漫过脖颈时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如今古槐某片树皮上的褐色斑纹,村民们都说像极了展开的地图,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正是当年情报路线在人间的投影。
槐枝上的年轮
老槐树的主干有三道明显的疤痕,像是被岁月咬过的齿痕。村里老人说,那是1943年鬼子搜查时砍的刀痕,可次年春天,伤口处却抽出了三根新芽,如今已长成碗口粗的枝桠。我仰头看时,某根新枝正垂落串串槐花,忽然想起徐向前元帅曾在树下拴马,马缰摩擦树皮的声响,或许惊醒了树芯里沉睡的春天。
深秋时节登上600多米的凤仙山顶,整个老庄子村缩成古槐树下的一粒墨点。山风掠过耳畔,恍惚还能听见八十多年前的马蹄声——当年交通员们正是从这里眺望远方,将延安的指令化作脚步,沿着蜿蜒的山道送往沂蒙山区。古槐根系下,青砖垒砌的暗渠蜿蜒如脉,渠壁嵌着半块磨损的石碑,碑文残片里能辨出"信仰如槐"四字。村民们常说,那些牺牲在交通线上的英烈,他们的骨血早已化作槐树根的养分。如今每到清明,古槐周围总会生出一圈紫色的地丁花,像是英烈们未说完的话,开成了贴地而行的星辰。
山道上的新章
木栈道的扶栏蜿蜒在凤仙山间,如同系在山腰的丝带。一阶阶石阶从山底攀向云端,两旁是连绵不绝的槐林,层层叠叠的槐花像飘落人间的雪,又似未寄的信笺铺满山野。风过时,整座天宇都浸在槐香里,那香气裹着硝烟与热血的记忆,裹着新时代的欢歌,在山谷间回荡。
沿着山道下行,东庄镇人民政府修建的"东庄红"红色教育基地赫然在目。展厅里陈列着锈迹斑斑的军号、磨破的草鞋,还有许国烈士用过的钢笔——这支笔曾蘸着月光写下战斗檄文,如今笔尖虽已干涸,却永远凝固着一个共产党人的赤诚。基地外,新栽的小槐树在春风中舒展枝叶,它们正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先辈的故事。
暮色漫过凤仙山时,山风掠过木栈道,把槐花吹成漫天飞雪。那些洁白的花瓣落在石阶上,宛如历史盖在现实上的邮戳。而老庄子村的故事,就藏在古槐的年轮里,藏在拴马石的凹痕中,藏在每缕飘散的槐香里,更藏在每个沿着先辈足迹,继续前行的脚步里。
2025年6月23日于凤凰山下怡文兰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