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达岭长城的风
到了四月,北京八达岭长城的风也是一幅景了!裹挟着花瓣的香味沿着长城一路蔓延,摇曳的枝叶开始骚扰长城孤寂的灵魂,掀起千奇百怪的衣角给长城增添了鲜艳的活力,在蓝天里托着白色的流云设计出一个又一个迷人的图案。
长城的风竟然造出如此多美丽动人的画面。
无形无影的风悄然依偎在我身边,牵着我的袖口,拽着我的裤脚,吻着我脸上的汗渍和唇上的唾液,仿佛不愿离开的朋友,仔细听,低低的呜呜声却是窃窃私语。
风言传出来的话居然暖了我的心田。
慰安过后,我苦累疲惫的身子瞬间得到缓解,单调枯燥的想法开始活跃起来,等我再去觅寻这风时,它已逾越城墙飘然而去了。
我所站立的位置是八达岭长城第8个烽火台(古代长城上一种军事防御手段,多建于高岗或丘阜之上,相互间隔五至十公里)的甬道里,身子右侧是一个两尺见方的箭窗,风便从此而来,由此而去。
甬道是石暦,我与这风皆过客。
从箭窗望去,远处山梁起伏,沟壑交错,像是长城专门布设的阵,眼前,山势绵延,长城蜿蜒。伸头俯瞰,壁石陡峭,刀削一般,长城就架在山脊上。
山脊似乎有些眼熟,呈弧形状,山不高,林却密,中部突出的丘梁与山脊间形成沟壑,不是太深,被茂林一遮,却也看不见底。
我说的是故乡韩城马山的情景。马山为梁山支脉,在数座山中极为普通,本与八达岭长城的山壑没有任何关系,但风儿却尤为相似了。
看着风驮着云在空中飘游的模样,听着风从山峦间吹过的声音,感觉风撞在身上留下的痕迹,我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或许是马山的风随我而来了,像祖辈的魂,带着一颗牵挂我的心。肯定是!只不过经历过千山万水饱经沧桑后我无法分辩出它们罢了。
我走哪,它跟哪。
我想我大抵知道风来的途径了。
正值仲春,花瓣开满了山坡,风儿赶着花香,有的缔结成浪花一波一波飞过,有的贴着岩壁攀爬而上,有的则掉进沟里冷却一会又钻了岀来,旋即有了一股浓浓的酱香,仿佛沟里涌出的甘泉,只有少部分香留在花瓣上看家护院。
山鸟栖息其中,欢快的像个小精灵,声音比密林中清晰多了,蜜蜂开始忙碌起来,编织着它们的美梦。丘梁正前,两山之间的川地形成一条沟,坡势不陡,此时也成了一道坡势不陡的花沟,风是看不见的,然而,从弥漫过来清凉纯香的味道里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风是有的。
故乡无所有,但携一缕风。
我出生农村,对风素来敬仰,尤其春风,它是生命的源泉,如果没有春风,花何以授粉交配?何以有籽结果?植物何以繁衍后代?仅靠蜜蜂传情是远远完不成大自然赋予的使命。
春天让枝叶、花草、鸟雀过的开心,春风让万物有了爱和幸福。
后来,我来到城市,见过大海,到过黄河长江,爬过东西两岳,享受过风所带来的美和快乐。无风不起浪,字面看似贬低风,实则是对风的褒奖。风多金贵呀,能成就出令人惊叹的浪花!风是浪花之本,风是美的使者呀!
但当我看到八达岭长城的风时,还是被它宽厚仁泽的胸怀和丰富细腻的内心所震撼了。风靡过后,山像涂了一层薄薄淡雅的素妆,美妙绝伦,花似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精神奇迹般的抖擞起来。
风落关山丛林染,花漫长城十里香。
长城长胖了,像系了围巾四月出怀的孕妇,皮肤细腻,面色滑润,呈青透灰,丰满而不臃肿的身材凸凹有致,端庄而优雅,俨然一副富态相。长城变香了,想必是风把林里漫山遍野的春花带来了,长城的砖块石条、泥土灰尘像是沐浴在香池里。
当时,我就和表姐站在那里,头微向上,鹏鹏(表姐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用手机给我们照了张合影,除此之外,他还照了坡上的花,高处的云,远山的景,林里的蜜蜂和鸟,他的照相水平不错,层次和动感十分清晰,仿佛画一般。
我庆幸自己的是能在这个时候闻风而来了。
清明节前两天,三哥带着我和表姐拜谒了东彭南沟我父母的坟墓,去了后来我奶奶从南沟离父母坟墓不远处迁到北岸上我奶奶的坟地,最后,我们又去了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去过的马山鹞子我爷爷、大伯安息的地方。
几十年前,那里就是一块风水宝地,如今,山地依然丰厚肥沃,周围林木茂密旺盛,虽然飞禽走兽时常光顾,邻里之间却相处的十分融洽,日子过的安逸。
父母走的早,苦愁事多。我知道我此行的目的除了拜谒父母,还有许多要对他们诉说的美好和无奈,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有些事他们知道,后来的事他们肯定不知道,但却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不想把这些事永远搁在心里。
纸灰飞作白蝴蝶。给先人点过香、送完纸钱、撒了烟酒茶水后,心里敞亮多了。
走的那天,表姐说,兄弟,你还是要多往好处想想,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只有你把日子过好了,我姑惦记的就少了。敏杰哥也说,到了北京,多看看风景,你身体不好,少喝点酒,虽然过去有量,现在毕竟到了花甲之年。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涩涩的。我这人最经受不起的就是暖话,暖心窝子的话跟人亲。
许多年前,也就是这个季节,庄稼渴望水,不识时务的风把本该到来的春雨都刮跑了,好在薛峰水库储备有水,小麦得救了。预考结束后,我去县城箔子巷大大(舅舅)家,大大圪蹴在凳子上看我吃饭,样子完全没有了母亲健在时看到我后的喜悦,心里的负担从脸上都表现出来了。那时候我还小,但我能体会到大大对我未来的担忧。
北京之行,虽然我做了许多准备,虽然有鹏鹏照顾,毕竟是第一次,表姐还是不放心,执意陪我来,把关心做的无微不至。
本来,我们计划清明节当天中午乘坐韩城直达北京丰台的K 610 普车,因为表姐表姐夫的热情,错过了当天的车票。
鹏鹏积极,也想着早些见到我们,几天前就打电话催问了,他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着急处买了两张不同车厢的上铺,这让我和表姐有点犯愁,毕竟不再年轻,双方都需要有个照顾,我们只好绕道西安,路是远了点,按计划出发的时间却没耽搁。
山,电掣般的掠过窗前,形如流云,仅有电视屏幕大小,我并没有前倾,躺在卧铺上,仰望着外面的天空。天际连在一起,我想,风也该是连在一起的吧!人的生命不就是这样的吗,生生相息,代代相传,如天如风,但生命是有尽头的。生命能像风一样该有多好呀!创造美的同时又能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
十几个小时车程,我并没感觉到累,身体反倒变得轻松愉悦起来,血压血糖正常,这可能与心情有关吧!
早晨6点10左右,出了北京西,鹏鹏脸上挂着笑容,早已在北2出口迎着我们。半个小时前,他还和我视频,让我们从北1口出,我说我们已经到了北2口,其实,我们只是看到站里北2地标,没成想,沿着地标提示走到北2出口,又花费了近二十分钟时间。
北京西站真大!
我们是周六早上到的北京,之所以这样安排,我是想和鹏鹏好好待上两天,聊聊他的工作生活,说说他所不知道的过去,调整一下状态,等他上班了,我们再履行原先拟定好的出游计划。
鹏鹏没这么想。进了家门,放下包裹,也不问路途劳顿,开车就把我们拉上去了八达岭长城。
按照鹏鹏的话说,亲情长在,好景难得。他是把好日子好天气好心情揉在一起看待了。好日子不一定有好天气,好心情不一定会碰到好日子。这个季节,风和日丽,春暖花开,香味四溢,沁人心脾,正是去八达岭长城的好时节。
“好时节好风景好心情,再加上周天这个好日子,你们还犹豫什么呢?”鹏鹏微笑着言语却很坚定的说。

旷野里,风,完全不像城里那样害怕见人似的拐弯抹角的乱撞,径直露出了它那率真张扬的个性,开始为大自然梳妆打扮。天,好生的蓝,澄碧如洗,像高倍望远镜一样,把远处的山峦、云朵、草木都拉近了。
车子向前奔跑,鹏鹏老师般的给我讲解着:
“八达岭是关山山脉的一个隘口,地势险要。《长安客话》记载:‘……路从此分,四通八达,故名八达岭,是关山最高者’,古称'瓮城',‘有东、西两座城门,纵深长五公里多’。西门上袂题有'北门锁钥',这里的'北门'是指八达岭长城是京师的北大门。”
我们从西门而入。我们的前后左右全挤满了人,个头也差不多,第一次来,谁都不肯谦让,相互挤的厉害,本来都能上去,结果谁都上不去,慢的像蜗牛。表姐把我手拉的紧,鹏儿则表现的非常镇静,他个子高出一截,像风向标,在如织的人群里引导着我们,每上几个台阶,就要回头看一眼,脸上永远洋溢着微笑。
经过几个急拐弯后,拥挤的人流才得以缓解。
八达岭上风萧萧,万里长城入九霄。以前,听说八达岭长城风大,翻山越岭,能把内蒙古的沙尘吹到北京。能把内蒙古沙尘吹到北京的风,肯定是劲风。老舍先生在《北京的风》里是这样描写的:“春风不是把春天送来,而是狂风要把春天吹跑。”“北边的秃山挡不住塞外的狂风,北京的城墙虽然那么坚厚,也挡不住它。”
我做好了在长城上接受被风鞭挞的准备。
我的想法显然错了。从进城门,上城墙,看美景,这里的微风总显得彬彬有礼,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虽然比不上“细草微风岸”那么细腻,也不如“水晶帘动微风起”般的美妙,更没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那样动人,但此时的风也不像传说中那样肆虐,仿佛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带着善意来迎接我们。
长城,宛如一条匍匐向前的巨蟒,一会儿跨壑而过,像沟桥,青色的砖面被色彩斑斓的服饰遮住了视线。一会儿顺着山脊,仰头把天,像云梯,游人被支上天了。密密麻麻的游人弯腰曲背,像负重的苦力,想必当年秦始皇造长城的劳力也不过如此辛劳吧。
游长城的不仅仅有人,还有这微风,除了游客的说话声,剩下就是风声了。我能清晰分辨出风的远近、风力的大小,风刮过时交头接耳轻微的嬉戏声,只不过还来不及品味其中淡淡的清香,眨眼功夫就被风带走了,紧接着又是一波,又带走了。
可能是八达岭长城的香味来的太容易了,我不再珍惜这里的微风了,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前进当中。
不到长城非好汉。其实,我对上八达岭长城还是有些胆怯,人多路远倒没什么,主要是云梯,12个烽火台(目前开放的),43座敌楼,需要爬云梯的地方有好多。
大概是不放心亚健康的我吧,表姐一直辅助在我左右。好景不仅能治愈心病,也能治愈身病。那一刻,我竟觉得自己是一个健康之人。鹏鹏夸我,这样的身体状况爬长城没一点问题。鹏鹏体格强健,他却把爬长城的注意力放在我和她妈妈身上,每到云梯处,都会提醒我们先歇一会。
而我却来了兴致。频频照相录视频,表姐热度高,唱歌跳舞发抖音,我们各自玩的像专业人士一样。选背景、找角度、摆姿势,再加上提前攒足的好心情和准备好的笑容,游长城的味道就有了。
石坡上,一个身材适中,个头不高,齐肩秀发,肤色粉红,脖挂绸绢,手握丝头,眉间露着微笑,自带朝气的女人站在那里,被风优化出来的造型,像一枝盛开的月菊。
城墙边,斜依的站着说话的游客组成一排,风从缝隙里穿过,拂面的手几乎一致,像是要一把捏住这淡淡的风,风岂能罢休,挣脱束缚,穿过人墙,风情却留了下来。
箭孔处,表姐站在垛口右侧,恰好遇到了赶路的风,头发被刮成半面芭蕉扇挡在眼前,但仍妨碍不了她激荡的心情,捋一下头发,扭一下腰身,看一眼远方,就是一张难忘的记忆,随后,还有几个年龄不相上下的女人等着观望时准备用手机留下她们的美好。
到了开阔地,视野宽厚,脚步也慢了下来,风被城墙上欢乐的氛围所感染,在拥挤的人群里走的缓慢。
又看见一座敌楼(不同于烽火台,分上下两层,上层主要用于作战,下层为士卒居住和存放物资的地方)。眼前的陡坡把距离缩短了。陡坡甚陡,弓腰看台阶,没心思注意上了多少个台阶,埋头只管往上爬,姿势像登山运动员,紧张赤诚,不敢有丝毫懈怠,与左右游客视而不见。
再往前,出现一道垭口,山梁与山梁对峙而成,长城和山脊叠加在一起,垭口依然保持原有的地貌。长城有了一段坡谷,虽然前途还很遥远,脚底板明显轻松下来,这让我省了不少力气,也有了喘息的时间,对前程多了一份信心。此时,风却聚的有力,像穿着铠甲,手持钺戟冲锋陷阵的士兵,争先恐后的呐喊着撞到墙壁上,撞到我身上,撞到垭口的每一个人身上,冲啊,冲啊,向前冲啊,垭口上演了一出御风抗风的激烈场面。
“在八达岭,长城有多少垭口,风就有多少捷径,长城有多么陡险,风就有多么壮观”。鹏鹏告诉我。
八达岭长城总显得与众不同,曲曲弯弯,上上下下,风也是急急缓缓,大大小小,不像河西走廊的长城颓垣败壁,不像黄土高原的长城沧桑遒劲,八达岭长城就是一条蟒,一条盘踞在崇山峻岭之中的巨蟒。
没有了战事的烽火台成了休息和观景的好地方,功能和几千年前截然不同。烽火台就是这么神奇,上去随意一站,两边的景象就把本质全盘托出,在久远年代后的今天,这点倒没变,不同的是过去看敌情,现在看风景。
流水的历史不变的长城。
“长城,好汉来也……”一个高个,脸面透红,留长须,形如印象关公的男子对着垛口高喊起来,声音被风送到远方,依偎在男子身旁的女子铜铃般的声音附和道:他的爱人也来了。
俩人相互凝视着对方,嫣然一笑,爱意都撒在了长城上。
我忘情地吸吻着如汁一般香甜的风,看着眼前画一般的景,我的思绪随风远去。我老家东彭古寨,也有城门、城楼、城墙,有敌楼,箭窗和垛口,虽小却五脏俱全,六百多年的历史,制式的四合院,格调典雅的牌楼,仿佛北京四合院沓出一般。
古寨北面是几十丈的悬崖峭壁,没有城墙亦可退敌。东北面,城墙低矮,三尺有余,呈缓坡状,沟对面有火车驶过。为了看火车,表姐住在我家,一待就是几天,记下火车的样子,好回去给同伴讲,讲不清时又来看,我们家给了表姐许多欢乐,母亲给了她许多爱。
那时候,我家刚在寨子里砌了新房,新房座北朝南,很容易引来穿堂风,吃饭的时候,我就端着饭碗坐在门套,感受风的凉薄,在风中寻找快乐,叠纸飞机,举着小风车迎风而跑,追着踩着被风吹到地上的树叶子……
风起时,北岸上地里的土味都来了,被东西南三面城墙一堵,刮不出去,在寨子里走巷串户,如怨如诉,如诟如詈,屋顶院落,门庭窗台,来回盘旋,像是要在寨子里定居一样。
从那时起,我对风有了一种执着,开始等风、看风、听风、欣赏风。
我知道风是媒婆的说法就是那时母亲告诉我的。农村人特看得起风,父亲说,扬麦时就怕没风,有风的时候谁都想多扬几木锨麦子,既轻松又干净。
抬眼望,四面晴空。烽火台上空飘浮着一串乌云,像是刚刚燃起的狼烟,被风送的那么高。
我的情绪被感染,我的诗意被拨动。万里飞花守长城,塞外萋云落墙行,昔日弩箭震三关,今人不见狼烟起。
车子向前飞驰,风,擦肩而去。目光投向山坡,白花花一片,红彤彤一片,绿荫荫的一片,像演出的剧目,映入眼帘,拦截了我的视野。也许是梨花?杏花?樱花?桃花?石榴花?是?还是不是?我索性不去苦思冥想了,我已无暇说话,只顾忙碌着拍摄视频,把这美好嵌入记忆。
风,来去匆匆。
在生命短暂的时光里,许多地方来生就那么一次,许多东西也会一去不复返。
直到现在,我依然向往八达岭长城上的风,尽管故乡的风像母爱一样给了我温暖和幸福,像父爱一样给了我勇气和力量,但那里一缕一缕清新薄凉淡雅的风,却在我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让我变得安静、通透、释怀,不再期待,不再依赖。
冯振升,陕西韩城人,定居兰州,长期从事文字工作。1984年发表处女作《乡情》,在《解放军报》、《西北军事文学》、《陕西日报》、《甘肃日报》、《公安党建》、《警察文艺》、《金城文艺》等刊物及广播电台、电视台、网络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各类文学作品百万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