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关外的道路崎岖不平,随着马车上下颠簸,每一次的摇晃都像是在提醒着顾廷增此次行程的艰辛和不确定性。他坐在崔有虎装满货物的马车上,时刻注视着前方道路两侧一草一木的动静。心想,这毕竟是头一次出关,对道路上状况完全陌生,虽然身怀高超武艺,心中也不免些许担惊受怕,一个人再强的武功也抵不过群匪,听说东北的“胡子”那可是心狠手辣,但也听说很是讲义气。崔有虎坐在车辕外侧,精神头十足,却满不在乎,不住嘴地描述着东北那片广袤无垠的黑土地上发生的那些奇闻轶事。“顾兄弟,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这趟路我走了不下十回,闭着眼都知道那儿有坑,哪儿有坎,哪里有驿站。”
车夫扯了扯缰绳,马儿加快了脚步,随着马头来回摇摆,头上的串串铜铃叮当作响。崔有虎满脸得意,继续说道“等过了鹰嘴崖,漫山遍野的红松林,那才叫个气派!今天夜里咱们就住在老猎户家,那热炕头烫得你屁股直冒烟,再就着酸菜白肉喝两口烧刀子……” 说到兴起处,他还吧唧了两下嘴,仿佛已经尝到了那酸菜白肉的美味。
顾廷增斜倚在木箱上,虽面上淡淡,却也认真听着崔有虎的讲述。他看着路边掠过的金色麦浪,看孩童在田间追逐嬉戏,看农夫扛着锄头擦汗闲聊,这些平常景象,对自打来到天津城里,在这十多年间鲜少远行的他来说,倒也新鲜有趣。路过小镇时,崔有虎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面馆,跟掌柜的打着招呼:“照旧,十碗阳春面,给我兄弟多搁点葱花!”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崔有虎呼噜呼噜吃得畅快,边吃边说这面馆开了十几年,味道始终如一。顾廷增和一家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面条,一边听着崔有虎讲着过往赶路时在这儿发生的趣事,偶尔有人应和几句,他的嘴角自觉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随着日头渐西,一行人来到一处小镇,小镇虽不大,却热闹非凡。崔有虎寻了处干净的客栈落脚。准备在此歇脚一晚。踏入客栈,里面人来人往,喧闹声不绝于耳。崔有虎跟客栈老板搭得火热,打听着最近的路况。顾廷增一家人要了间上房,用过晚饭后,便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却难以入眠,思绪依旧飘向远方,明日又将踏上怎样的旅程,未知的一切既让他兴奋,又令他忐忑。在这复杂的情绪中,顾廷增渐渐进入梦乡,梦里,他看到了自己高中的场景,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第二日,早早启程上路,露水还挂在草叶上,晨光洒在露珠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崔有虎又开始絮叨起关外的种种,顾廷增安静听着,不时观察四周,虽出关前这一路还算上顺遂,没出什么大事故,也没遇见什么悍匪路霸,但他也不敢放松警惕。马车碾过沙石路朝着关外慢悠悠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声响、马蹄发出嗒嗒步伐声与马头上摇摆的铜铃叮当声交织,奏响独属于他们的行路乐章。谁也没想到,平静即将被打破,一场惊险正等着他们。
话音未落,山道突然响起碎石滚落的声响。顾廷增猛地按住腰间软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右侧峭壁。几株歪脖子松树后,一抹黑影闪过,惊起一群乌鸦。“噤声!”他低声呵斥,崔有虎的絮叨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马车转过急弯,七八个蒙着黑巾的汉子从灌木丛中窜出,手中大刀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疤脸大汉将长刀一横,刀刃擦着车辕削断半根麻绳:“留下货物,饶你们不死!”车厢里的布匹随着惯性倾泻而出,露出底层用油布包裹的物件—— 那是顾廷增在周家时,周老爷为答谢救命之恩所赠的一件明代将军罐。
疤脸大汉再次如狼似虎的喊叫“留下货物,饶你们不死!”他的喝声惊飞林间宿鸟,刀刃映着正午日光,在顾廷增脸上投下森冷的光影。崔有虎见状早已双腿筛糠般颤抖,车夫也不知何时逃得无影无踪,顾廷增一把扯过崔有虎护在身后,麻利地解下腰间酒葫芦猛周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下颌滴落,月白长衫上晕开深色痕迹,他抬袖抹去嘴巴上的酒渍,沉着地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各位好汉,车上不过些粗布棉花,何苦为这点蝇头小利伤了和气?”
回应他的是一声狞笑。疤脸大汉欺身上前,刀尖精准挑起顾廷增的下巴,铁锈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小子,你当老子是瞎子?那油布裹的玩意儿,够买十匹好马!”话音未落,寒光已至咽喉。顾廷增足尖点地倒翻上车辕,他旋身拔出软剑,剑锋如银蛇般缠住两把钢刀,借力飞身跃起,膝盖重重撞在疤脸大汉面门,只见他一个趔咀仰倒在地。
寒光骤起的刹那,顾廷增突然甩出酒葫芦,陶制葫芦在石地上“啪”的一声炸开,飞溅的碎片惊得劫匪的马匹两只前蹄腾空而起,在原地打起转转,将两名劫匪掀翻在地。其余劫匪嘶吼着围拢过来,顾廷增脚尖点地倒掠,软剑划出半轮银月,削断左侧劫匪的刀穗。那人手腕翻转,刀锋贴着他肋下划过,堪堪削开一道血口,顾廷增不闪不避,剑穗突然缠住对方刀柄,猛地一扯将人拽向自己,同时屈肘撞向其后心。
“顾兄小心!”崔有虎的惊叫从身后传来。顾廷增侧身翻滚,一柄钢刀擦着发梢劈进马车车板。他反手一剑刺向劫匪小腹,却见寒光从斜刺里袭来 —— 右侧又有两人持着短刀包抄过来。顾廷增旋身挥剑,剑与短刀相撞迸发火星,借着反震之力腾空跃起,软剑如灵蛇般缠住两人手腕,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将他们狠狠甩向树干。
缠斗间,顾廷增瞥见崔有虎正死死抱住将军罐,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一名劫匪挥刀劈向马车上的崔有虎,他侧身躲过,可是裤腿还是被划开一个半尺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浸透裤角。顾廷增大喝一声,“崔兄,快走!”崔有虎趁机扬鞭,马车颠簸着向前冲去。顾廷增且战且退,剑穗缠住最后一名劫匪手腕猛地一扯,那人踉跄着撞向同伴怀中。
顾廷增转身飞奔去追赶马车,只见崔有虎用染血的双手紧紧把将军罐牢牢搂在怀里。远处传来追兵的呼喊声,顾廷增翻身上车,软剑在日光下挽出剑花,将追来的劫匪逼退三丈开外。马车扬起滚滚烟尘,载着满身血污的两人与价值连城的将军罐,消失在蜿蜒的山道间。
不一会,崔有虎驾驭的这辆马车就追上了载着顾家家人这辆马车,远远地看见顾氏三兄弟手持棍棒,站在路旁。原来在双方混战时,顾氏三兄弟并没有参与打斗,护着家眷先行逃离了现场。跑到一个比较开阔相对安全地方,便停下马车,在此接应他们赶来。
暮色降临时,两车终于抵达鹰嘴崖下的驿站。顾廷增为崔有虎包扎伤口时,发现他怀里还揣着半截断刀, 正是与劫匪缠斗时夺下的。“顾兄弟,”崔有虎龇牙咧嘴地笑,“往前再走下去,你可不许嫌我话多。”窗外风雪渐起,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驿站里的油灯在寒风中晃来晃去,却照得两人脸上的疲惫与憔悴愈发清晰。
初夏的大东北冰河刚刚解冻,浮冰像无数把利刃在水面翻滚。未知河水深浅,马车不敢冒然涉水过河,要先下河去探路,顾廷增他们这些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阵势,谁也不敢前去探路,崔有虎无奈的摇摇头,只好自己腰间系根麻绳,一头交给岸上的人,一头拴在自己腰间,一旦发生危险一把拉上岸。然后跳进刺骨的河水里探路,冰冷的河水瞬间漫过膝盖,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在岸边的顾廷增等人瞪大眼睛盯着崔有虎,看着看着各个也都浑身跟着哆嗦起来,上牙磕着下牙“咯咯”直响。
东北这地方,虽然人烟稀少,村与村的距离甚远,少则几十里,多则上百里无人家,但“胡子”的威胁却如影随形。一日,他们走到傍晚,好不容易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正在有盼头的时候,突然,二十多个蒙面汉子举着火把,从附近的破庙里窜出,寒光闪闪的大刀直指众人咽喉。为首的大汉狞笑着:“留下买路钱,不然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下酒!”顾廷增悄悄摸到腰间的软剑,却被崔有虎按住手腕。只见崔有虎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王三麻子,你忘了去年在老歪脖子树下是谁救的你吗?”大汉子一愣,火把照亮崔有虎身上的旧伤,沉默半晌才骂骂咧咧带人离开。
最险的一次是遭遇官府盘查。官兵翻遍每个麻袋、箱子,突然从顾老四媳妇张氏包袱里搜出块绣着鸳鸯的手帕。“私通匪寇的证据!”领头的百户狞笑,刀尖抵住张氏的咽喉。顾存泗增脑子一转,扑通跪在地上:“军爷明鉴,这是小人给媳妇的定亲信物!”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枚银元,颤抖着塞给军爷的手里,他疑视地翻看半天,才不耐烦地挥手放行。
当顾廷增一家人跟着崔有虎穿越崇山峻岭,渡过湍急的河流,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踏上这片广袤无垠的黑土地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他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夕阳正将天际染成血色。想起一路上被土匪打过劫,被“胡子”拦过路,也被官府盘查索要过小费,更是翻过车、打过误时,眼眶不禁发热。崔有虎用那粗糙的带着温度手掌重重拍了拍顾廷增的肩膀:“顾兄,这一路多亏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