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胡曼 组稿:薛泽武
(一)烽火童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谚语道尽了岁月变迁。我的家乡河东,坐落着因“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闻名的鹳雀楼,见证《西厢记》爱情传奇的普救寺,以及尧舜故都蒲州古城、开元铁牛、五老峰等众多历史遗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中华文明的厚重底蕴。
1935年清明,我生于太原。幼年随父母游历过双塔凌霄的古城、波光粼粼的汾河、古木参天的晋祠,只是那时的记忆已如雾中花,朦胧而细碎。
1937年11月,太原沦陷前五日,我们随外公踏上逃亡路。晋南虞乡县关家庄的乡间小路上,满是丢弃的行李与慌乱的人群,“兵荒马乱”四个字,刻进了我童年的骨血。未及喘息,日寇铁蹄又逼近晋南,我们在风陵渡赵村渡口,凭借外公老同盟会员的身份,登上河防封锁前最后一艘渡船。
母亲攥着我的手走向黄河,父亲抱我上船时,掌心的温度至今记得。木船晃荡着驶入河心,半尺深的河水拍打着船帮,远处浪涛如兽,扑面而来。河面湿气混着北风,冻得小脸生疼,船工低沉的号子声中,众人屏息望向河西,唯有母亲喃喃自语:“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父亲后来忆起,那天正是阴历十月初十。
抵达西安后,父亲在迎祥观小学任教,三毛钱的日薪要养活五口人。两百余名山西教师散落城中,父亲与住得近的同仁靠街头张贴启事联络,最终组成“山西第八教师服务团”,翻越秦岭,在陕南洋县暂居。
幼儿园的日子清苦却难忘。一次家中断粮,我拉着妹妹摸黑走了几里路,在学校门口等到父亲下课。他买下两个肉夹馍,掰碎了分给我们,那半个冒着热气的馍香,成了困窘岁月里最温暖的慰藉。
在洋县中山小学,我第一次登上舞台——戴着竹篾扎的虎头帽,披着红斗篷,奶声奶气地唱:“虎头帽,戴红缨,小小男儿去当兵……”后来转学“中正小学”,灰色校服与蓝色领巾,成了战乱中一抹沉静的色彩。国立七中的抗战歌曲与话剧演出,如同一束光,照进了烽火连天的童年。
1944年春,我们重返西安。日寇飞机轰炸频繁,一次洗澡时突遇紧急警报,母亲抱着三妹拽着我们狂奔,亲眼看见敌机驾驶员狰狞的面孔。防空洞里,“潼关失守”的传闻此起彼伏,惶惶不安中,我们第三次翻越秦岭,躲进汉中“西北儿童教养院”。
教养院的军事化管理严苛却有序,院长智澄头上的刀疤与残疾的右臂,诉说着战场的残酷。袁老师教我们唱《可爱的春天》,春日郊外,我们唱着“看那绿水青山,衬着红日蓝天”,在山花烂漫中短暂忘却战火。
1945年,“日本投降了”的欢呼声响彻校园。然而,当同学们讨论回乡时,我才发现教养院里多是无家可归的遗孤,她们的哭声让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战争的残酷——3500万同胞的伤亡,是刻在民族记忆里的血与泪。
(二)故园归来与人生转折
1946年十月初十,恰好是离家八年的日子,我们踩着黄河冰面重返河东。潼关城废墟瓦砾间,卖早点的帐篷在寒风中飘摇,唯有那首“张老三,我问你”的民谣,在耳畔回响。
木轿马车沿着中条山盐官古道前行,首阳山、二贤祠、杨贵妃故里……父亲沿途讲述的风物掌故,让归途充满温情。远远望见万固寺多宝塔与普救寺莺莺塔时,我知道,故乡真的近了。
在虞乡县完成学业后,我因家庭变故错失报考中央美院的机会,先后做过邮递员、小学代课老师。1950年代,凭借对文艺的热爱,我加入评剧团任文化教员,后考入山西省话剧院,却因视力问题转调安邑县广播站。那段日子,爬电线杆架广播线,皮肤晒得黝黑,却因投身新中国建设而甘之如饴,甚至作为优秀工作者受到省里表彰。
(三)与傅作义将军的一面之缘
1957年4月16日,我在安邑县委机关食堂帮厨时,意外见到了水利部部长傅作义将军。当县委副书记介绍“这是傅作义部长”时,我几乎愣住——母亲珍藏的北平结婚照里,那位身着中山装的英武将军,竟真实站在眼前。
握手时,傅部长的手掌宽厚有力,连说“辛苦了”。后来想起,外公作为同盟会员曾参与接应孙中山的活动,五爷爷胡丙杰追随傅作义将军多年,正是他们邀请傅将军出席父母婚礼。这份渊源,让这次偶遇多了几分命运的温情。
傅作义将军的抗战事迹早已耳熟能详:1933年长城抗战,他以“日寇不退我不退”的气概重创敌军;1936年百灵庙大捷,粉碎了日寇西侵的野心。作为新中国首位水利部长,他被誉为“当代大禹”,在三门峡工地累至心脏病发作,仍心系民生。
值此抗战胜利80周年暨傅作义将军诞辰130周年之际,回望这段跨越战火的人生,那些苦难与温情,屈辱与抗争,都化作对家国的深沉眷恋。正如我为《将军魂》谱曲时的心境——愿以音符铭记历史,以敬意告慰先烈,让民族精神在岁月长河中永续传承。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