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
姜舟林
左手是一个人的自称。有位名人说,面对纷繁的世界,我们必须具有两手。左手说,我充其量只有一手。当时″左"的情感盛行,他就向左看齐了。其实,左手本名和平,是我的族弟,因排行老四,见面时我称其四弟,或直呼其名。
左手读过高中。学习很勤勉,″三更鸡叫五更明,正是男儿读书时",就是他求学时的写照。因此,他学习成绩很优异,家里人巴望他″鲤门跳龙门"。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民家都很穷,"温饱"尚未解决。左手脚下还有一个妹妹,家大口渴,经常饿肚子。为填补家用,左手寒假里就和父兄一起到小河里摸鱼。鱼在水里有趋热性,人弯腰伸手就能捉住,然后用篓提到集市上去卖。而冷水刺骨,穿的又薄,日子长了,左手落下病根,止不住咳嗽。没钱就医,就按别人传的方子,挖回来许多草药煮水喝。但身体越来越虚脱,走路都有些困难了,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不得不辍学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三年后,左手的身体才得以康复,成天陪着父母沤田沟。早秧田里水冰凉,夏地里麦芒刺脸,秋天里甘蔗把腰累弯,冬天里挑塘泥备春耕。从早忙到晚,从春累到冬,青春年华悄悄溜走。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随着打工大潮,左手去东莞,一干就是三十多年。腰包未鼓,熨斗的蒸气薰白了头发。
今年是左手的本命年,已届六十了,但尚未有家室。早先有位女同学给她写信示好,但他婉言谢绝了。后来,又有人先后登门为他提亲。他说,自己没本事,不能拖累别人一起受罪。近几年,有了存款,生活已是小康了。我说,四弟找一个女子搭老伙吧!他笑而拒绝了:一个人清静惯了,多一个人会产生不愉快。
"大哥,我家的迎春花开得正旺,请来赏花!"一一四弟打来电话说。我欣然前往,想留住春天的脚步。四弟住的是三间平房,三面用砖墙围住,靠东有一栅门。刚近他家,看见迎春花排在墙根下,簇拥着,三尺多高,花儿一朵挨着一朵,金灿灿的,将春天装点得金碧辉煌。四弟正坐在香樟树下看书。树龄四十多年,树身合围,树干三米高处,树枝向着天空斜伸,树冠呈伞状。旁边有一株正在绽放的海棠,花色鲜红,娇艳欲滴。我笑着说道:如此惬意,神仙般日子。四弟回道:我上午在花丛中看书,下午到地里干农活。已到花甲之年了,该知道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我数了一下,映山红三十多株,兰花近百盆。几株牡丹正开,月季、桂花、二花、肉肉,交错陈放,俯拾即是。上房顶的楼梯旁,也摆满了花盆,房顶平台上的花盆也十分拥挤。说四弟家是一座花园,一点儿也不为过。
四弟看的书是《百年新诗经典解读》。谈起诗,四弟有些亢奋。他说,现代诗能读吗?什么"摸"呀″睡"呀,看得我脸红!哪有唐诗宋词那种含蓄隽永、耐读耐品,给读者带来教益?我说,新诗也有好的。比如马文秀的诗,接地气,传播正能量。四弟说他年轻时,爱看电影《佐罗》,爱看金庸的《侠客行》,心里有英雄情结。彼此谈得很投机,我忽然问,四弟为何不将每天的舒适生活写成小品文,让大家分享。四弟摇摇头说,写文章的人都是天才,比如鲁迅、莫言,我没那个天分。
四弟种有两厢子草莓,熟时吃不了就送人。有两棵大李子树,年年果子挂满枝头,到时候就喊左邻右舍,拣红透的摘了去。四弟有浅表性胃炎,不能喝茶,因茶碱对胃膜有刺激。但每年四月份,四弟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到大山里去采摘野茶鲜叶,请人制成干茶带回家。他时不时将茶叶拿出来嗅嗅,僵桃味、板栗味、兰草味,茶叶里都有。香味沁入心脾,心里就觉得日子芳香无比。闻够了,就将茶送人。下年再去采摘,再拿去送人。
临别时,四弟说:我现在不仅向左看,还向右看。看多了,看远了,人就洒脱了,通透了,顿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