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比利时） 画
地球之谜
与笑得合不拢嘴的太阳相比
地球总是一副忧郁的面孔
地球的圆是怎样的一个谜？
它不让万物掉入宇宙的深渊
出于何种自信？
森林向地球翘起无数根大拇指
草原谦卑地弯下腰来
沙漠赤裸胸膛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
山高了，冰雪就以它的冷漠
来抑制山的任性
海深了，波浪就以它的疯狂
来警告所有深不可测的事物
人类在地球上哭，在地球上挣扎
在地球上互相残杀
地球对人类是怜悯还是
恨铁不成钢？
地球不停地转动是不是出于
它的焦虑？假如它停下来休息一会
世界会发生什么大事？
2025.1.1于西双版纳州医院
人间之谜
一滴血带着我来到人间
我刚睁开眼睛，就看见
各种奇异的光像一把又一把
有特殊功能的钥匙
正在打开一扇又一扇诡异的大门
我对一个又一个亲人的呼唤
像星星依赖黑夜里的天空
我第一句说出的完整话
那是上帝借我的口说出的预言
我一次又一次摔跤：我流的血
是命运写在我身上的警告
有人绊我，有人扶我
有人一会儿绊我一会儿扶我
我发现所有的人都长着
不止一个脑袋，不止一张嘴巴
不止一颗心脏
当饥饿成为我的营养
撒谎成为我的荣耀，喊口号
成为自我拯救的秘诀
我在人间，就像一头狼在动物园
我不得不心甘情愿承认
围墙和铁栅的威严
我能从孤独和虚伪中出走吗？
每个路口都有青面獠牙的看守
他们手中的武器是——
疾病和死亡。我屏住气等待
雷鸣电闪，我等到的
只有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响
我把时间当作六十度白酒
人们用浓烈的颂歌和誓言和我干杯
我一次又一次醉得不省人事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家在虚无缥缈的天空，还是在
群兽出没的深渊？
人间！人间！我跌跌撞撞、摇摇晃晃
走过风云变幻的人间
命运用我这把钥匙
打开过哪扇门？还将打开哪扇门？
那永远打不开的，是怎样的门？
2025.1.1-2于西双版纳州医院
记忆之谜
我在记忆的群山底下
挖掘一条通往悔恨和赎罪的隧道
我用革命的火车碾压过
一只青蛙的天真
我把灵魂制作成铁栅栏
用来囚禁天空和阳光
我在一头熊的指挥下跳疯狂的舞蹈
一条蛇说它的形体
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我就努力地
长成一条蛇
我让黑离开黑夜，让光
离开阳光，让坚硬离开我的骨头
我摔跤时
要大地向我道歉
我丢失的自由，好长一段时间
我不愿用我的血，我的泪
去把它找回来……
2025.1.2于西双版纳锦江之星酒店
谎言之谜
他们说太阳是他们家豢养的牧羊犬
我们不相信也得相信
他们说所有的雨点都是恶魔的化身
我们不相信也得相信
他们说吃人的野兽其实是真正的佛
我们不相信也得相信
我们把自己的耳朵扔在垃圾堆里
任老鼠和蛇去吞食
我们把心脏恭恭敬敬交给变幻莫测的风
“你爱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谎言是我们的救世主
真相是毁灭我们的毒药和子弹
我们看见邪恶，就情不自禁
赞美它的仁慈和机智
我们看见一只鸟飞出笼子
就说它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我们必须长出三头六臂把它抓回来
用义正辞严的谎言把它押上审判台
2025.2.20于嘉兴大学图书馆
衣服之谜
衣服像导演一样设置着
我们的角色。它让谁荣耀
谁就荣耀，它让谁卑微
谁就泥土一样卑微
衣服用它的虚荣心把我们
耍得团团转。我们心甘情愿被它玩弄于
股掌之上，而它装出无辜的模样
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有时候我们把衣服撑开成
一面威风凛凛的旗帜
我们捂着嘴嘲笑那些发抖的人
下跪的人，慌不择路逃跑的人
有时候我们把衣服设计成
一个难以窥知真相的迷宫
我们潜伏在迷宫的中心
看一些人出尽怎样的洋相
用怎样的目光才能剥去
皇帝的新装？用怎样的思想作剪刀
才能剪碎裹在强盗、刽子手
魔鬼和小丑身上的道袍？
2025.2.12于嘉兴大学图书馆
人群之谜
在人群中，我是谁伸出的一根手指
是谁吐出的一口唾沫？
是谁随意穿上又脱下的一件旧制服？
一张张石头般的脸
谁给它们贴上稀奇古怪的标签？
谁给它们涂上五颜六色？
唯一的说话声来自某人伤口里
悄悄蠕动的一条蛆虫，或者在某人身体里
潜伏已久，正欲猛扑而来的野兽
站着的人渴望跪下，跪下的人
一半想站起来，一半想趴下去
所有的人都忘记了行走
风任性地把人群吹到东，吹到西
吹上彩虹，吹下深渊。风消失时
人群也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2025.2.23于嘉兴运河公园驿站
出生之谜
他从迷宫中突围而出，进入一个
更大的迷宫。他察觉到危险
他的哭，是恐惧，求助还是悔恨？
他不想立即睁开眼睛，但他感觉到了光
他不知道这神秘的光
来自母亲的脸，接生员
职业性的微笑，还是世界因为他的到来
委托阳光来到窗口祝福
窗口仅仅是阳光吗？各种心怀鬼胎的风
正在窥测时机，准备着对他的
引诱，鼓动，推搡，绑架……
他突然停止啼哭，他知道必须积蓄力量
与命运这个精神病患者周旋到底
暂时他装作对一切的顺从
他不知道自己长大后是亚里士多德
是孔子，还是希特勒。未来有
无数个谜，他不想过早睁开眼睛
看见世界和人生的真相
2025.2.24于嘉兴运河公园智慧书房
我们之谜
一个正在把枪口对准你的人
对你说“我们”——话刚出口
子弹以它的果断和残忍
诠释了“我们”的含义
一头饥饿的狼对你说
“我们”——它的狡猾正在教给它
一些颇有迷惑力的表演
你要紧紧盯住它的一举一动
一只可怜巴巴的蠼螋对你说
“我们”——好吧，那就握一握手
然后各奔东西，你不可追随它
钻到腐木中或者枯叶底下
太阳对你说出“我们”这个词
你会受宠若惊地颤抖，还是岩石一样
守着自己的尊严——命运真想对你
大喝一声，但又只能保持沉默
2025.3.4于嘉兴大学图书馆
看见之谜
我看见燃烧的陨石正在砸向
一群醉汉的头颅
我看见天空的太阳
是一个疯子画上去的
我看见那座一万年道貌岸然的雪山
在黑夜里偷偷向魔鬼抛媚眼
我发现一只蝎子摇身一变
成为无所不能的神
我看见箭毒木伪装成哭泣的受难者
一个天真的女孩要上去为它擦泪
我看见女孩倒下后，四周的花卉草木
争先恐后赞颂箭毒木的英明
我看见蛇长出了翅膀
正在飞入一部迷人的神话
我看见一头又一头狮子变成可怜的蜣螂
斑蝥、芫菁、龙虱……躲在甲壳内瑟瑟发抖
我真的看见了吗？或许
我是用第三只眼看见
我真的看见了吗？我真的看见了
但我只能说：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2025.3.7于嘉兴运河公园
骨头之谜
骨头总是隐藏在皮和肉后面
当某人脱下衣服
我们以为看见了骨头的形状
其实我们看见的只是
骨头的表演
我们看不见它的真相
骨头的真相是什么？
它弯曲时像一条居心叵测的蛇？
它退缩时像战战兢兢的蚯蚓？
它下跪时是否变成了
一只蜗牛或者一粒甲虫？
假如它倔强地挺立
是否逃避不了喀嚓嚓断裂的命运？
人的骨头为什么愈来愈少？
出生时305块，几年后
悄悄溜走80多块
长大后又偷偷溜走十几块
剩下的206块骨头
依然在经受各种严峻的考验
——被砍掉一条腿的时候
长年忍辱负重的几十块骨头
一起哗变。即使被割去
一个小小的耳朵，三块怯弱的骨头
趁机逃得无影无踪
最终，所有骨头回归它们的本质
——一小撮泥土或者
一小撮灰。一个神秘的声音在发问
——“这些骨头
是否真的来过一个人的身体
支撑起他的尊严？”
2025.3.15于嘉兴大学图书馆
血液之谜
人类的血液有多少种颜色？
流在地上的血是黑色的？
站在刀尖上的血是鲜红的？
溅上天空的血
是太阳的金黄或者月亮的灰白？
人类的血是什么形状的？
豹子一样跳跃？泥鳅一样滑头？
蚰蜒或者蝼蛄一样无赖？
还是像在黑夜里发出怪叫的鸱鸮
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血会说话，它会说出
自身的秘密还是人的秘密
甚至世界的秘密？它会抗议
诉苦，辩白，还是神经质地
絮叨各种荒诞不经的往事？
如果血有权利选择，它会从
哪一块坚冰中越狱？
它会闯入怎样的火焰？
它会选择漩涡、风暴
还是一道安详而清澈的溪流？
让铁面无情的时间去检测
我们的血——哪一滴混入了
居心叵测的病毒？哪一滴
患上了斯德歌尔摩综合症？
哪一滴是我们从娘胎里带来的正常的血？
2025.3.16于嘉兴大学图书馆7楼
伊甸，祖籍浙江黄岩，出生于海宁，在桐乡农村长大。祖父姓朱，父亲姓曹，女儿姓伊。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在教书和写作。现居嘉兴。出版诗集散文集小说集共十余种。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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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淼｜致苏格拉底——读柏拉图《理想国》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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