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逐(小说)
六月的归流县，闷热得像个蒸笼。石小叶站在一中会议室门口，手里紧攥着一叠荣誉证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会议室内已经坐了十几位老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石老师，快进来坐。”校长王华朝她招手，脸上堆着公式化的笑容。
石小叶点点头，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她环顾四周，看到了物理老师黄利梅正低头翻看自己的材料，体育老师毕猛则不停地用纸巾擦着额头的汗，英语老师谢老师和生物老师高老师凑在一起小声交谈。每个人的表情都藏着心事。
“各位老师，今天是我们学校职称评定的初评会。”王华清了清嗓子，“县里给我们四个名额，符合条件的共有十二位老师。按照惯例，我们会根据出勤、工作量、教学成果和荣誉证书来综合评分。”
石小叶翻开自己的文件夹，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二年来获得的各类证书：市级优秀教师、省级教学能手、四项课题结题证明、数十次公开课和示范课的邀请函...每一张纸都记录着她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和周末。
“现在请大家把材料交上来，我们一个一个算分。”王华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评分过程漫长而煎熬。石小叶看着自己的每一项成绩被记录，分数一点点累加。当计算到她的教学成绩时，会议室里响起了小声的惊叹。
“石老师带的初三毕业班，数学平均分连续三年全县第一，”教务主任念道，“按规定，这项可以加15分。”
石小叶注意到黄利梅皱了皱眉，毕猛则直接“啧”了一声。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袖，掩饰内心的不安。她从来不喜欢成为焦点，更不喜欢这种被审视的感觉。
“好了，现在公布初评结果。”三个小时后，王华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第一名，石小叶，287分；第二名，谢老师，276分；第三名，高老师，274分；第四名，黄利梅，268分……”
石小叶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她偷偷看了眼黄利梅，对方正死死盯着计分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会议结束后，天色已晚。石小叶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校园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她慢慢走着，十二年的教学生涯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
刚参加工作时，她主动请缨接下了全年级最差的班级；怀孕八个月时，她仍坚持上完最后一节公开课；父亲生病住院期间，她白天上课，晚上去医院陪护，从未请过一天假……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丈夫徐明。“评得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关切的声音。
“初评第一。"石小叶轻声说，喉咙却突然哽住。
“我就知道你能行！爸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鱼，等你回来庆祝。”
挂断电话，石小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想起父母为了支持她工作，主动搬来帮忙照顾孩子；想起丈夫在她每个加班夜里的等待；想起她的好同事施芳今天仅以一分之差沦为第五名时的失望眼神……
第二天清晨，石小叶刚踏进办公室，就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气氛。施芳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说：“小叶，出事了，毕猛昨晚提交了两张自治区级荣誉证书，总分超过你了。”
“什么证书？"石小叶皱眉，"他从没提过有自治区级的荣誉啊。”
“听说是体育教学创新奖和优秀教练员，”施芳撇撇嘴，“突然冒出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果然，上午的复评会上，毕猛以293分跃居第一，石小叶退居第二。会议室里议论纷纷，但没人敢直接质疑。石小叶看到王华校长快速扫了一眼毕猛的证书，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主持会议。
就在复评结果即将确认时，黄利梅突然站起来：“王校长，我对毕老师的这两张证书有疑问。自治区教育厅的印章格式不对，而且证书编号在官网上查不到。”
会议室瞬间安静得可怕。毕猛的脸涨得通红：“黄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黄利梅冷静地说，“这两张证书可能是伪造的。”
王华的表情变得严肃：“毕老师，你能解释一下吗？”
毕猛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我..……我..……”
真相很快水落石出。在众人的压力下，毕猛承认证书是通过“特殊渠道”获得的。他的分数被取消，排名重新调整，石小叶再次回到第一位。
下午，施芳兴冲冲地跑进办公室：“小叶！好消息！二中因为有两个老师分数并列，向县长申请增加了一个名额，成功了！我准备也去试试。”
“并列，有这么巧吗？”石小叶有点不相信。
“就是，人家校长真会来事，不过，既然人家能发明创造，咱们何不如法炮制一下？”施芳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临走还对石小叶说：“机会是争取来的，不是等来的。噢，对了，小叶，下节是我的课，你要替我上上啊。”说完，做了个鬼脸，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傍晚时分，石小叶正在批改作业，手机突然响起。是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施芳在县档案馆取材料时从楼梯摔下，右脚踝粉碎性骨折，需要手术。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石小叶看到施芳躺在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小叶……”施芳虚弱地伸出手，“我向县长申请了，但还没有结果……县长说不好办。明天我再让老公去一趟，要是能办成，评审表……帮我填一下好吗？医生说手术要十来万..……但我不能放弃这次机会，手术过几天再做..……”
石小叶握住她的手，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这场“角逐”的残酷——有人造假，有人受伤，有人默默承受不公……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一个进级的名额。
夜深了，石小叶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填写评审表。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朋友晓燕发来的消息：“听说刘仪守县长手里还控制着几个备用名额，故意少发下来，等着有人去‘申请’……”
石小叶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心头一动，想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施芳，但怎么和她说明呢？窗外，归流县的夜色深沉如墨，只有政府大楼的灯光依然明亮。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