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飞 画
有一种光
有一种光，会让人心慌，
会让时间裂开细小的缝隙，会像
橡皮擦去一些记忆。
我拐进黑暗里，摸出一枚
旧时代的硬币，
本想购买一枚蓝色药丸，却得到
一只电子手环。
它有三种权利：帮我入梦，
深度催眠，量子纠缠。
而此时我最想要的
并不是给天堂里的父亲敬一杯酒，
只是想跟我的兄弟
说上一句话。
我急迫地打开使用说明书……
那天晚上，有颗星星特别明亮，
它抢在我之前
把说明书没收了。之后
我们相互望了望。
石头经
一块巨石炸裂，可能诞生一只猴子。
一枚小石子可能封印了
一只甲虫。她用石头
套住青春的手腕，把脖子
交给另一块石头看护。
你想她时，总是一支烟只抽三口
就摁灭在石头烟灰缸里。
那个被你用石头打破头的人
连续几年给你送酸菜，你因此很想
见见那块压酸菜的石头。
让你内疚也让你欣慰的是，父亲
去世三十年后，你终于立了一块碑……
如今你发现，梦里的石头
都已是夜空中的星星。
梦里的石头，都可以隐秘飞行。
那天风大
那天风大，
我遇见一个数沙子的人。
此前我数过童年的杏核，那时候
两粒杏核还能换回一个杏子。
十个换五个，四个换两个，无论最初
是多少个杏子，最后
手里都是一个杏核。
成年后，我数过戈壁滩的石子，
一边数一边扔。
偶尔也会用半瓶水戏弄一下
口渴的乌鸦，引诱它
把石子装进瓶子。
那天风大，
我遇见那个数沙子的人，
我们握了握手，没有说话。
我是乘着高铁离开的，
我的眼睛里，嘴里，耳朵里
都是沙子。
占星辞
昨晚夜空少了一颗星星
今天，我的肝部一直在疼
我复盘了最近的几场大酒
并不是试图找出真凶。真凶
往往不可企及
却又在自我之中。可我还是在
一棵大树之下
找到了足迹。大树年代久远
足迹似旧还新
我模仿猎人，撒上虚土
越看，越像一处陷阱
越看，越想知道，还有谁
深陷此生
夜空少了一颗星星，它空出的位置
多像一处陷阱
岔路口
就像出远门的时候
要带点行李一样，
大师兄走的时候想带走月亮。
一群人使劲拦了下来，换成了月饼。
我偷偷塞给他几颗星星……
差一点就成功了，可还是差了一点。
我至今留有那些走了的人的
联系方式——
电话号码，或者微信。
再走几条岔路，太阳会照常升起。
而我可能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见到
那些熟悉的人。
只要拔下一枚钉子
书上说，50亿年以后
太阳将把月亮没收。
但这并不影响
今晚，我想与你喝酒。
最好是新版的小二，
有冲劲，上头。
或者是你自酿的红酒，
颜色如同玫瑰，
近似于血色，或者口红。
我也相信，只要拔下一枚钉子
月亮就获得了自由。
这并不影响
我和你一起走走。
在河边，或者在小巷，
走一会儿，靠一会儿树，
走一会儿，靠一会儿墙。望一望
弯刀般的月亮。
地上，是我们的影子
和月亮洒落的
淡弱的光。
有些星星
我的火熄灭了吗？
也许突出的事物，譬如粗粝的鸟鸣，
并不是阻挡。而漫过时间的大雨
已经不局限于一个洼地，溢出来的
可能是一个词，
也可能是一次治愈。
砂锅里的草药有一味是黄连，其余诸味
就其余吧。我一直以为砂锅底下的火
很重要。而我的火熄灭了吗？
有些痛苦不可以示人，
有些幸福自己知道。有些星星
我们看到的时候
就已经不在了。
给孤独园
你写的诗里有一把斧子，木柄
铁头，锈迹斑斑。
有灌木丛生的山坡，
有几条小路，像废弃的旧电线。
山脚下，几棵银杏的秋天如黄金。
初冬的第一场雪，如白银。
那些沉默的石头，像被宙斯
毒哑的青铜，偶尔放过了
稀疏的鸟鸣和乌鸦的叫喊。
有一头怪兽，还没有现身。
有几段爱情，失散在人群里……
信物如落日，在世界的另一面
升起来……
有一种宿命
那天喝了半瓶好酒，我跑得特别快，
追上了星星。天亮时
我还是回到了地球。还是要
六点四十从东四环出发，到西三环上班。
十六公里，用时五十多分钟。
下午回来，时间会有更多
弯曲，我通常会在七点一刻
端起第一杯酒……
这多么像一个轮回，也像一部旧钟。
但这并不影响我在某一路段
通过时光陡峭的部分，留下幻梦与倒影。
也不影响我在深秋或者初冬
用三桶凉水，试探灵魂——
第一桶洗我收养的流浪猫，第二桶
试图浇灭内心的虚火，第三桶
分给那些在深夜里过路的人。
我并不在意他们中有谁
能去天上美言，或者去大庙里告状。
有一种宿命是我喜欢的——
有一天，我会像前世一样，
再次在地球上安葬。也再次
在地球上怒放。
乌鸦与暗物质
在大多数人眼里，乌鸦的喊声
比乌鸦本身更黑。
乌鸦的黑，不过是由于其羽毛中的色素
和结构对光线的吸收和散射
造成的。这种黑
有办法调染，一场大雪
也可以覆盖，人类可以忽略。
它的喊叫，却有逆向的侵染性。
乌鸦聪明、耿直，有时
胸中有物，憋了很久
不吐不快，“呱呱”几声——
乌鸦有时像个预言家，说对了不好的事情。
这种能力，就像暗物质——
不发光，不反射，不与电磁力
相互作用。
第九陈述句
人们曾确信，百年后
有一个必经之地。
1930年，美国人克莱德·汤博
发现了这个天体。
11岁的女孩维尼夏·波尼
为它取名叫普路托——
冥王星，多么遥远而又无可回避的名字！
后来人类渐渐迷恋量子与AI，越来越多的人
更愿意相信平行宇宙，相信百年之后
灵魂能够住进云间别墅，或者
意识住进芯片，就像寄居蟹，扔掉
一个壳……
如果物质被放逐，
精神是否由此获得了自由？
2006年，失去人气的冥王星
被罢免，科学家们决定
将选拔一颗流浪的行星接替它。这颗
新的第九大行星，应该更遥远，更深邃，与人类的生活
更没有关系。
黑夜过于深邃
黑夜过于深邃，我有些不自量力。
好在右上方有三颗星星
压住了我的叛逆之心。
我下意识地向左靠了靠，我想
找一条有路灯的小路。
如果路足够长，我会赶在秒针之前
抵达一扇窄门。
像一个过客，也像一个归人。
其实，我只是想确认
一个我来的地方，或者
一个我去的地方。
我也可能走水路，乘人世间最小的船，
或者骑在一条鱼的背上。
水天茫茫，我的航线
像一个秘密。
更喜欢
黑是一种沉默。把黑
藏起来是另一种沉默。
我喜欢那个怀揣乌鸦的人，
胜于喜欢一只喜鹊
有黑有白，但它说出的
永远是明亮的那一部分。
我喜欢那个怀揣乌鸦的人，
不仅因为他拥有两份的沉默。
还因为他怀里揣着一声
最终捂不住的
嘶哑的
叫喊。
影子喝醉了
影子喝醉了，
赖着不想走。
此时我才知道它有多沉重，
此时我才知道，我轻飘飘的身体
根本拖不动它。
苹果
用不了多久，光秃的枝条上
就什么也没有了。
空出的部分，留给霜雪经过。
现在，枝头最高处
还剩下一个
又红又大的苹果。那是踩着梯子
也没能触到的。
苹果很甜，很脆。
过几天它会慢慢变面。再过几天
就会坠落。
叶子也会在风中离开。
现在，我看它
越来越像遗落在高处的一个过错。
我想，如果剩下的是两个，或者三个
也许要好一些。
李长瑜，河北吴桥人，1967年生。诗歌体验者。作品见于各类文学期刊，入选多种选本。诗集《在众生中被辨识》入选中国好诗第七季。组诗《纳米》获第十二届扬子江诗学奖。现居北京。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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