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游五彩滩》
暮色四合时,我踏上了前往五彩滩的路途。腕表指针分明已划过九点,西北疆域却依然浮漾着黄昏的微光,天空如同一块微明的琉璃,将薄薄的光线慷慨地铺洒在蜿蜒的戈壁道上。车窗外荒原起伏,仿佛大地沉睡的胸膛正轻微地呼吸着——这白日与夜晚的模糊边界,似乎正是大地屏息凝神,预备揭幕一场奇景的前奏。
终于抵达。一霎之间,目光被攫住了,再难移开分毫。眼前这被风霜精雕细刻的河岸,竟是这般光怪陆离,全然超乎我贫乏的想象:赭红如凝固的熔岩,褐黄如沉淀的岁月,铁灰如沉默的铠甲,更有青白纹理如远古秘语般蜿蜒其间。它们纵横交错,在夕照的余烬里无声燃烧、奔涌、翻腾,俨然是大地沉埋已久的热血与魂魄,被此刻的光阴唤醒,骤然沸腾起来,在荒原之上奏起一曲无声而炽烈的颜色交响。
夜之羽翼终于垂落,覆盖四野。白日里默然的岩群,此刻骤然显露出峥嵘的风骨:嶙峋的轮廓在幽暗中燃烧,如同被暗火点化,将夜色点染得流光溢彩。我仰首凝望,那熠熠生辉的岩壁仿若一块巨大的墨玉,悬于夜之中央;人立其下,心亦似被濯洗得澄澈空明,尘嚣滤尽,唯余天心与人心在静默中交相辉映。我屏息凝神,哈苏镜头里微光流转——天地在此刻向我展开了它静默而辉煌的卷轴。
沿着曲折滩岸徐行,步履轻盈若踏云影。目光所及,皆被河天魂魄所凝聚的晶莹灌满,仿佛汲尽了旷野精魂的微芒,在眼底沉积为一片剔透的冰莹。
忽然,长风自无垠处卷来,鼓荡于天地之间,衣袂翻飞。其势浩荡如鲲鹏振翼,几欲将人托举而起。我不由得赤足踏上白日余温尚存的岩石,让脚心承接大地深处涌来的暖流——刹那间,躯壳似不再囿于尘泥,竟与这苍碧霄汉浑然一体,于高渺的时空里联袂而行。
此刻,这大地之脉动、星斗之精魄、岩石之灵焰,仿佛尽数汇入四肢百骸。我立于永恒燃烧的岸岩之上,恍然彻悟:原来人一旦卸下尘世重负,便能以足尖亲吻大地,以灵魂贴近苍穹——这并非神话中的鹏鸟,而是凡躯在夜与石的怀抱里,倏然解开了自身轻盈的封印。
离去再回首,白昼蕴蓄的日光,此刻化作冷焰,于岩隙间幽幽吐纳,点亮不眠的夜;而我,也成了这亘古光焰里浮游的一粒微明,被风轻轻托举着,融入那无垠的星汉苍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