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天驹
第五章:第一节(总第26节)
沙圪堵的黄昏笼罩着一层血色。四奶奶披头散发地站在王府门前,那双曾经保养得宜的手此刻青筋暴起,死死攥着褪色的黄马褂。
"大清亡了!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金镶玉的耳坠在夕阳下晃出刺目的光,"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呢,你们不得好死!"
那森掸了掸崭新的官服下摆。这件绣着四爪蟒纹的补子还带着裁缝铺的浆水味儿。他上前两步,突然撩起袍角单膝跪地:"四奶奶,紫禁城里的龙椅就是换成洋人的沙发,咱沙圪堵的太阳照样东升西落。"他抬头时,左颊的刀疤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您要愿意,我这就让人把西跨院改成佛堂,天天给您上三炷香。"
那森对四奶奶的恭敬,从来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如今大清亡了,四奶奶的靠山倒了,王府里的下人们见风使舵,连端茶递水都开始怠慢。可那森不一样,他照例每日清晨去四奶奶的院子里请安,风雨无阻。
“四奶奶,今儿个天凉,您得多加件衣裳。”那森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新做的狐裘大氅,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里面的人听见。
四奶奶在屋里冷笑:“怎么?现在倒怕我冻死了?”那森不恼,只是微微低头,道:“您要是冻着了,沙圪堵的天就得变。”
四奶奶终于推开门,眼神凌厉地打量着他:“那森,你现在是东协理了,还来我这儿装什么孝子贤孙?”
那森笑了笑,双手托着大氅递过去:“四奶奶,别人可以忘恩,我不能。您当年一句话让我活得像个人,现在,我得让您活得比谁都体面。”
四奶奶盯着他,半晌,终于伸手接过狐裘,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
那森知道,四奶奶嘴上刻薄,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在这风云变幻的世道里,真正还把她当回事的,也就只有他了。
夕阳西沉,沙圪堵旗府的庭院里燃起了篝火,火光映照着雕花廊柱,也映照着四奶奶那张依旧美艳却带着几分冷傲的脸。她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银酒壶,目光扫过满座的台吉、仕官,最后落在站在庭院中央的那森身上。
“怎么,那协理今日有兴致唱一曲?”四奶奶嘴角微扬,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
那森微微一笑,右手抚胸,行了个标准的蒙古礼:“四奶奶若不嫌弃,奴才斗胆献丑。”
四奶奶轻哼一声,抬手示意乐师起调。悠扬的马头琴声响起,那森深吸一口气,浑厚的嗓音骤然划破夜空——
“天上的鸿雁啊,为何不落沙圪堵?
莫非嫌这草原小,容不下你的翅膀?”
他的歌声低沉有力,像是一匹孤狼在月下长啸,引得在座的台吉们纷纷侧目。四奶奶眯起眼睛,指尖在酒壶上轻轻一敲,随即开口接唱——
“鸿雁不落沙圪堵,只因鹰隼守山头,
翅膀再硬也怕箭,不如飞去别处游!”
她的嗓音清亮如银铃,却字字带刺,分明是在暗讽那森如今权势滔天,连她这个曾经的恩主都要忌惮三分。
台吉们听得入神,有人低声议论:“四奶奶这是在敲打那森啊……”
那森不慌不忙,向前迈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四奶奶,继续唱道——
“鹰隼守山不为己,只防豺狼咬羊群,
若得贵人一句话,甘愿折翅换太平!”
四奶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冷笑,歌声陡然转高——
“折翅的鹰不如鸡,没了爪牙谁还惧?
不如学那丹丕尔,装疯卖傻活到底!”
那森却突然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坚定——
“贵人恩情重如山,那森不敢忘半分,
纵使天下皆负您,我仍护您到终身!”
四奶奶愣住了,手中的酒壶微微倾斜,酒液滴落在锦缎上,晕开一片深色。她盯着那森,良久,终于轻叹一声,摆了摆手:“罢了,唱得不错,赏!”
台吉们这才松了口气,纷纷鼓掌喝彩,但谁都知道——这场对唱,绝不仅仅是娱乐。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喝彩。一个剪了辫子的身影骑着头油光水滑的枣红马闯进人群,旁边伴着天驹。
"丹丕尔公爷?!"四奶奶的护甲掐进了那森的肩膀。那森眯起眼睛,看见疯癫多年的老协理腰间竟别着把锃亮的左轮手枪。立刻单膝下跪,“公爷,我这是做梦吗?你疯了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
"它告诉我..."丹丕尔抚摸着天驹的鬃毛,马儿温顺地舔舐他残缺的食指,"装疯的狐狸才能躲过猎人的枪子儿。"
四奶奶突然松开掐着那森的手,鎏金护甲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金弧。她猛地站起身,锦缎袍角带翻了酒案,却浑然不觉。
"老狐狸!"她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鲜活,"你倒是把装疯卖傻演成了真!"
丹丕尔公爷在马上歪着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四奶奶还是这么泼辣。"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捎了奶豆腐,科尔沁老阿妈的手艺。"
人群一片哗然。那森看见四奶奶眼角泛起水光,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下看台,绣花马靴踏得尘土飞扬。天驹突然人立而起,丹丕尔公爷顺势滚落马背,正好被四奶奶接个正着。
"我的老友啊..."四奶奶的声音闷在丹丕尔沾满草屑的衣襟里。老协理拍拍她发颤的肩背,突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抖出个银酒壶:"尝尝,我偷埋了二十年的马奶酒。"
”让我喝一口!”那森喊着。四奶接走酒壶转身往那森嘴里灌。
“公爷的酒真香啊!"那森惬意地喊着,四奶奶收回酒壶,嗔怪道:”是我喂的香!”
”对对对,是四奶奶喂的香,那森无限深情地望着四奶奶,“贵人啊,您喂的酒真香!”
台吉们面面相觑,却见那森早已经命人搬来两张矮几,安抚丹丕尔入座。疯癫多年的丹丕尔此刻眼神清明,残缺的食指蘸了酒液,在案上画出蜿蜒的线:"当年咱们三人在敖包下立的誓,就像这酒痕..."
四奶奶突然放声大笑,金镶玉的耳坠乱晃。她夺过酒壶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好你个装疯的狐狸!大清亡了,辫子也剪了,忘恩负义的老家伙!"
那森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辫子,向台吉们大声道:‘’听好了,你们谁也不准剪辫子,都留着,给足四奶奶面子!”说完,他望了丹丕尔一眼,笑着补充道:”丹丕尔公爷除外!“
四奶奶顿时乐开怀,举起酒壶。”今日不醉不归!"
枣红马和天驹亲昵地蹭着脑袋,夕阳给那森、四奶奶、丹丕尔三人推杯换盏的身影镀上金边。远处传来马头琴声,不知是谁起了调,渐渐连成一片《三匹枣骝马》的合奏。
四奶奶倚在那森肩头,望着篝火映照下丹丕尔公爷那张皱纹纵横却神采奕奕的脸,忽然觉得自从下嫁到准格尔旗后,飘摇的心终于落了地。
那森察觉到她的放松,看到她杏眼桃腮、三十熟妇娇俏的脸庞,低头轻声道:“贵人,累了?”
四奶奶摇摇头,唇角微扬:“不累,只是觉得……这样真好。”
丹丕尔公爷坐在对面,手里捏着酒碗,眯眼笑道:“四丫头,你总算肯安分下来了?”
四奶奶轻哼一声,却难得没有反驳,只是往那森身边靠了靠。那森微微一愣,随即眼底浮现温柔的笑意,伸手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
远处,牧民们的歌声和马头琴的悠扬旋律交织在一起,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
丹丕尔公爷仰头饮尽碗中酒,咂了咂嘴,忽然道:“当年你俩要是早点这样,我也不必装疯卖傻躲那么多年。”
四奶奶挑眉:“怎么,嫌我耽误你了?”
老协理哈哈大笑:“哪敢哪敢!只是看你们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总算走到一块儿,那森一个人把儿子从小拉扯带大不容易,现在,老头子我心里高兴啊!”
此时,四奶奶心里却想着,自从四王爷死后,渡过一段清寂的日子,后来她没少和那森山曲对唱、野外偷欢…脸上立刻现出了红晕。那森低头看着四奶奶,轻声道:“贵人,往后……我护着您。”
四奶奶抬眼看他,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握住了那森粗糙却温暖的手掌。
夜风忽而转了个方向,带着草叶沙沙声传来一阵马蹄轻响。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兽医布和牵着一匹雪青马缓步而来,马背上坐着个怀抱卓尔琴的少年——正是那森的儿子奇子俊。
"阿爸!"少年利落地翻身下马,琴弦在动作间铮然轻鸣。他眼角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飞扬,却在看到丹丕尔的瞬间红了眼眶,"公爷......您真的回来了。"
丹丕尔公爷手中的酒碗微微一晃。他望着这个当年总偷偷给自己塞奶豆腐的少年,如今已长得比马鞭还高,喉头滚动几下才发出声音:"小马驹都长角了啊......"
奇子俊突然单膝跪地,卓尔琴横在膝头,指尖一划便是《孤雁归群》的调子。琴声呜咽着掠过草尖,惊起几只夜栖的云雀。四奶奶发现那森背在身后的手攥得发白——这是当年丹丕尔失踪前,最爱听的曲子。
"这些年..."少年手指按着颤动的琴弦,声音比马奶酒还醇厚,"我每天都遵守阿爸的嘱托在指定的地方摆饭,直到大前年开春发现石头下压着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磨损严重的银扣子,正是当年丹丕尔装疯时扯落的官服配饰。
丹丕尔突然大笑出声,笑出了眼泪。他踉跄着起身,残缺的食指戳了戳少年心口:"傻小子!那森这个闷葫芦,倒养出个七窍玲珑心的崽!"说着夺过卓尔琴,枯瘦的手指在弦上抹出欢快的《赛马》调。
奇子俊眼睛亮了起来,解下腰间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随即踩着节拍开始跳起"盅碗舞"。四奶奶突然扯下自己的银流苏腰带扔过去:"接着!"少年凌空接住,转圈时流苏划出满月般的弧光。
那森望着儿子灵动的身影,嘴角不自觉柔和下来。布和兽医趁机凑到四奶奶身边低语:"这孩子将来会有大出息!"
火光映照下,卓尔琴的马尾弦忽明忽暗。丹丕尔的琴声越来越急,奇子俊的舞步越来越快,最后竟引得枣红马和天驹也跟着扬蹄嘶鸣。四奶奶忽然拍案而起,拽着那森加入舞蹈圈,鎏金护甲在月光下闪成一道流动的星河。
天驹踏着碎银般的月光走近人群,年轻的鬃毛在夜风中扬起一道雪浪。它低头轻嗅丹丕尔公爷掌心的奶渣时,四奶奶突然发现它眉心有一簇火焰状的白毛——草原传说中,这是长生天赐予守护者的印记。
奇子俊的卓尔琴突然发出清越的颤音。少年惊喜地发现,天驹竟随着《云青马》的旋律抬起前蹄,每一步都精准踏在节拍上。布和兽医抚摸着它潮湿的鼻梁低语:"三年前那场白灾,是它把冻僵的羊羔叼进我的配马场"。
那森解下天驹脖颈上磨旧的皮绳,露出底下愈合的刀疤——去年冬天狼群袭击马群时,这道伤痕换回了十七匹母马的性命。四奶奶拈着天驹的白毛幽幽地说:”它没少为我解难!”
”在断头台上,它给我救回来!”丹丕尔公爷突然将酒碗举到天驹面前:"喝吧孩子,你比我们谁都懂什么是忠诚。"天驹却转头将酒碗碰向奇子俊的方向,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晃出温暖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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