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公鸡牌崇明老酒”有奖征文
至情至味扬州面
苏扬
扬州给人的印象首先在吃上。我与老城朝夕会面,到处都有小吃店和餐馆,到处飘着香气。你可以仔细观看,扬州人的胃口特别好,能从早吃到晌午,屁股挪个地方,又能从晌午吃到晚上。你可以悠然遐想,扬州人果真不负扬州滋味,不负一张嘴。
实际上,扬州人爱吃的习惯是祖传的,街上百年老店比比皆是。不过,真正讲究的扬州传统美食皆源于民间。
就拿扬州小吃说吧。扬州小吃中最出名最亲民的要数阳春面,也叫光面,乡下叫长寿面,意味延年益寿、长长利事。凡我吃过的阳春面,筋道味好莫过于母亲做的手擀面。
我小时喜欢看母亲擀面。擀面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我家擀面杖有一米多长,跟我的胳膊差不多粗。母亲怕擀面杖捅到我,嫌我碍事,要我离远些,可我馋劲儿上来了,偏要站在桌旁边。
擀面前,母亲已在瓷盆里搅好一块面团,盖上笼布放置了约半小时,这叫醒面。醒好的面有弹性,倒在八仙桌上,瓷盆光洁如洗。只见母亲踮起脚尖站在桌前,运用全身气力不断把面团搓、揉、按、揣,间或掺些面粉,直到面团软硬适中,再用擀面杖向四周擀压,把面团两面压平整,压成圆圆的一块面皮后,再抹一层薄薄的面粉,然后用擀面杖卷起面皮在八仙桌上来回滚动碾压。滚动碾压的同时,母亲的双手由中间向两端、再由两端往中间有节奏地循环拍打,母亲的双肩和身躯随之有节奏地晃动,沾着面粉的蓝布围裙腰带也有节奏地摆动。面皮每次翻盖到桌面上时都会发出响亮的“啪啪”声,每滚过一个回合,面皮就大一圈,再摊开抹一层面粉,以防松软粘连,然后重新卷到擀面杖上继续滚动碾压,如此不断反复数百回合。母亲累得气喘吁吁,滚动的速度却越来越快,面皮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薄,直到直径跟擀面杖一样长,母亲双手握住擀面杖两端,双腕悬空,缓缓转动,这块神奇的面皮便顺滑得像丝绸一样层层叠叠落在桌面上,整齐地折叠成十公分左右宽的长方条。然后,母亲用左手扶住面皮,右手执刀,随着左手指的后移,娴熟利索地表演了切面功夫,神乎其技,面皮看似完整,只划出一丝丝切痕,但十指夹起,细细长长的面条便如灵动飘逸的玉带荡漾开来。即便如此,我也没炫耀过这项稀奇,大概以为女人都会擀面,却不知这是母亲的拿手戏。
母亲的手擀面非常有韧劲,筋而不硬,软而不烂。我家都用大铁锅煮面,面条在沸水里翻腾,温润剔透,蒸汽升腾着自然至味和一家人的幸福指数。在我急切期待中,母亲将几只花大瓷碗依次排在锅台上,加以葱、姜、蒜、醋、盐、酱油、荤油等作料,从锅里迅速捞出面条,再舀几勺热汤,这时整个院子里都飘散着浓郁的面香。
那年月,农村人不得吃相,尤其像我这样嘴馋的小孩子,站在锅台边,吹着热气,连面带汤,即使冬天也会吃得额头冒汗,满脸光彩。但母亲还是定一些规矩的,比如:不准用筷子敲碗、不准吸吮出声,等等。小孩子哪管这些,吸面条就讲究出声,不出声吃不痛快。父亲见我这种吃相,就开始讲笑话,他说曾经有个村干部闻到我家面香,走进我家院子,母亲热情地递给他一碗面,那人也不客气,叉起面条就往嘴里送,谁知道一口吸得太猛,呛着了,一根面条从他的鼻孔里窜了出来,另一头经过他的嘴还挂在碗口,他慌忙伸手去拉,面条居然串通。我忍不住大笑,谁知这一笑,咽到喉咙的面条“哧溜”喷出我的鼻孔,另一头果真还拖在碗里,我始知上了父亲的当,全家人乐得前俯后合。
我长大后才明白,父亲讲这种笑话,就是称赞母亲的擀面手艺。
如今父亲去世了,母亲也衰老了。自我离开老家后,三十多年没尝过母亲的手擀面了,谁都没留意过那根擀面杖,此刻我倒怀念起来。
住在扬州老城区,我曾喜欢吃园春楼的鱼汤面。园春楼是一家淮扬菜馆,位于文昌中路、皮市街、湾子街交界处,装饰古朴典雅。2014年仲夏,我第一次走进园春楼,那天恰逢我的生日,坐在幽雅宜人的大厅,某君请我品尝一碗鱼汤面,面条温和细滑,汤汁浓稠香白,滴点成珠,有香菇、鱼片等,极其鲜美。据说熬制鱼汤的工序繁琐,选择野生鲫鱼、鳝鱼骨、熟猪油等原料,需熬三四个小时,厨师随时掌控火候。鱼汤含有大量的钙质、胶质、高蛋白、活性钙和各种氨基酸,能够润脾健胃、补虚疗肠、养生健体,民间常有“吃碗鱼汤面,赛过老寿星”之说。所以,后来我多次去吃。
为纪念园春楼的鱼汤面,我还写过一篇散文诗《园春楼》,发在菲律宾《世界日报》。遗憾的是,几年前,园春楼也停业了。当然,扬州的小吃店层出不穷,我只好借助这篇文章期待推陈出新了。
【作者简介】苏扬,本名韩芝萍,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3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扬州市作协散文诗创作委员会主任,作品发表于国内外一百多种报刊,入选七十多部图书,获第三届中国金融文学奖、首届中国金融文学理论研究最佳论文奖、首届丝路金融文学奖、第二届长河文学奖、第二届江苏省散文学会奖、第二届雁冀诗歌奖、星星诗刊“最美中国”主题诗歌奖等百余种奖项。
点评:袁德礼
60后的苏扬扬州银行上班,和同行张建忠挺熟。我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群》发出大陆公鸡酒征文稿件,昨天她给我投來此稿,立马做成头条专帖。
我看到在苏扬笔下,一碗普通的扬州面食被赋予了超越食物本身的文化内涵与情感重量。这篇散文以"面"为媒,在味觉记忆中构筑起一个立体的情感世界,将个人成长、家庭温情与城市变迁巧妙融合,展现出散文特有的叙事魅力。
此文开篇即以生动的笔触勾勒出扬州这座美食之城的市井风情。"从早吃到晌午,屁股挪个地方,又能从晌午吃到晚上"的描写,不仅道出了扬州人"食不厌精"的生活哲学,更在幽默中暗含对这座城市饮食文化的深刻理解。作者将阳春面这一寻常小吃置于开篇,既是对扬州美食的致敬,也为后文展开个人记忆埋下伏笔。
全文最动人的部分当属对母亲擀面场景的工笔描绘。苏扬以近乎人类学田野调查的细致,记录了擀面这一传统面食制作的全过程:"一米多长"的擀面杖、"蓝布围裙腰带"的摆动、"面皮落桌的'啪啪'声",这些细节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质感的民俗画卷。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将母亲擀面的动作分解为"搓、揉、按、揣"等具体步骤,并赋予其舞蹈般的节奏感——"双肩和身躯随之有节奏地晃动"。这种将日常劳动艺术化的处理方式,既体现了对母亲手艺的崇敬,也暗示了传统饮食文化中蕴含的美学价值。
此文的情感张力在"面条趣事"中达到高潮。父亲讲述的"面条从鼻孔窜出"的笑话,以及作者亲身经历的相似场景,构成了全文最富感染力的片段。这一看似滑稽的插曲,实则暗含多重深意:既是对母亲手艺的无言赞美,也是中国式家庭温情的独特表达,更折射出物质匮乏年代里简单食物带来的纯粹快乐。苏扬以自嘲的笔调书写这段回忆,却在幽默中暗藏对逝去时光的眷恋,展现出高超的情感把控能力。
随着叙事的推进,文章自然过渡到对扬州鱼汤面的品鉴。园春楼的鱼汤面与母亲的手擀面形成鲜明对比:一个是市井老店的精致美食,一个是农家土灶的质朴滋味。作者通过对鱼汤熬制工艺的详尽描述,展现了淮扬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烹饪哲学。这种从家厨到餐馆的视角转换,不仅拓展了文本的美食谱系,更在对比中强化了对传统手艺失落的忧思。
在结构上,散文呈现出明显的环形特征。从扬州美食的整体印象,到个人家庭的面食记忆,再回到城市饮食文化的变迁,最终落笔于对传统复兴的期待。这种结构设计使文章既有宏观的文化视野,又不失微观的情感温度。特别是结尾处对擀面杖的怀念,与开篇的阳春面相呼应,形成情感上的闭环,让读者在回味中感受到时光流逝的淡淡忧伤。
苏扬的散文语言质朴而不失典雅,平实中见精巧。如描写面条"如灵动飘逸的玉带荡漾开来",将寻常食物诗意化;"蒸汽升腾着自然至味和一家人的幸福指数",则通过通感手法将味觉体验与情感记忆融为一体。这种语言风格既符合美食散文的题材特性,也体现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
从人文意义来看,《至情至味扬州面》不仅是一篇个人回忆录,更是一部微观的地方饮食志。通过一碗面的变迁,作者巧妙勾勒了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家庭与社会之间的复杂关系。文中对园春楼停业的惋惜,既是对特定餐馆的怀念,也是对传统文化传承断裂的隐忧,这种以小见大的视角,体现了散文"一粒沙里见世界"的文体优势。
当代社会快节奏的生活中,传统饮食文化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苏扬这篇散文的价值,不仅在于它保存了一段珍贵的个人记忆,更在于它提醒我们:在追求效率与新奇的同时,不应遗忘那些承载着情感与文化密码的味觉传统。一碗扬州面里,盛装的是一个家庭的温暖往事,一座城市的文化记忆,也是一个时代的集体乡愁。
袁德礼简历:
袁德礼:1954年生于上海。资深媒体人、专栏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糸。40年來,先后在报刊杂志发表过上万篇各类作品。先后出版过《百位老总谈人生》《女儿袁靓》《记者写天下》《袁德礼小说散文集》等书稿,累计1800万文字。作者曾在建筑与服装公司、团市委研究室、新闻报社、城市导报洒下过几多汗水。现为德礼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