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齿间暖意,岁月生香
王芹

七月的风裹挟着蝉鸣掠过石槽镇的街道,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浪仿佛要将行人的影子融化。老公扶着墨镜眯起眼,第三次掏出手机核对导航:“明明就在附近了……”我抬手擦了把额角的汗,望着街边斑驳的梧桐树影,忽然瞥见转角处半掩在爬山虎后的白墙,露出半截蓝底“牙科”字样的灯箱。
“在那儿!”我拽了拽他的衣角,穿过两株开得正盛的夹竹桃。乡镇医院的小院倒比想象中清幽,青石板缝隙里钻出几株蒲公英,墙根处的凌霄花顺着铁艺栏杆蜿蜒攀援。老公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叮咚作响,消毒水混着薄荷牙膏的气息扑面而来。
“去二楼看看?一楼候诊区空荡荡的。”老公压低声音说。他向来性子温吞,说话时尾音总带着恰到好处的停顿,像春溪漫过鹅卵石。楼梯转角处的展示墙吸引了我的目光——二十多张烫金底的医生简介整齐排列,大部分毕业院校都是省内知名医科大学,还有几位持有高级医师职称。“没想到乡镇医院的大夫这么专业。”我轻声感叹,指尖拂过某张照片上女医生温柔的眉眼。
推开牙科诊室的门,消毒灯的白光下,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正俯身调试治疗椅。她个子不高,齐耳短发别着珍珠发卡,听见动静抬起头,嘴角的梨涡盛满笑意:“快请坐,哪里不舒服?”老公刚在诊疗椅上坐稳,她已经递来一杯温水,橡胶手套包裹的手指修长而白皙。
“最近嚼东西总觉得酸痛。”老公张着嘴含糊说道。女医生举起口镜,灯光顺着器械折射进口腔,在他后槽牙处投下一片光斑。我站在角落,看着她神情专注地用探针轻轻叩击,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这时诊室门被推开,一对老年夫妇相携而入。大叔扶着大姨的手肘,动作轻柔得像捧着件易碎的瓷器。大姨鬓角的白发沾着细碎汗珠,碎花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间褪色的银项链——坠子是朵磨损得看不出形状的花。
“大夫,我这牙怕是要‘下岗’了。”大姨刚在诊疗椅上坐稳,就自嘲地笑起来。女医生笑着递上纸巾:“先检查看看。”随着口镜转动,她的眉头渐渐蹙起:“大娘,您这几颗磨牙龋坏很严重,只剩残根了,建议做全口义齿修复。”
“都换?”大姨猛地转头看向大叔,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犹豫。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大叔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他粗糙的手掌覆上老伴颤抖的手背,指节处的老茧与大姨手背上的老年斑轻轻相触:“一个月?这么久,吃饭可咋办?”大叔声音沙哑,带着常年抽烟的低哑。
“我每天变着花样熬粥。”大叔忽然咧嘴笑了,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小米山药粥补气,南瓜百合粥润肺,再给你打个鸡蛋花……”诊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治疗仪器轻微的嗡鸣声。我望着大叔认真盘算食谱的模样,突然想起书架深处那封泛黄的信——那是外婆临终前写给外公的,信纸边缘被泪水晕染出层层褶皱,最后一行字写着“粥要熬得稠些,你胃不好”。
大姨抬手抹了把眼睛,嗔怪道:“老不正经的。”转头却对医生说:“要不先等等?等它们自己掉光了,我再来镶。”女医生轻轻握住大姨的手:“好,但要是疼得厉害,一定别忍着。”起身时,大姨特意绕到我面前,塞给我两颗水果糖:“丫头,甜着呢。”
候诊区的电子钟显示下午三点,长廊尽头的窗户漏进几缕阳光,在水磨石地面织成金色的网。老公又一次从诊室门口探头张望,皮鞋跟在地面蹭出细碎的声响。我收起手机,望着玻璃窗外摇曳的竹影,思绪突然飘回去年冬天。
那时我总觉得身体虚浮,中医西医看了个遍。记得某个雪夜,我攥着化验单蜷缩在沙发上,妈妈默默端来一碗红糖姜茶。“妮儿,你看这雪花。”她指着窗外纷飞的雪,“再大的雪,太阳一出来就化了。人啊,就得像这雪,看着脆弱,其实心里得有把火。”
“该你了。”老公的声音打断回忆。诊疗椅缓缓升起,女医生戴着医用面罩,只露出弯弯的眼睛:“别紧张,只是食物残渣嵌在牙缝里了。”她手持探针的动作轻柔得像在绣花,随着细小的“咔嗒”声,一块暗红的肉丝被取出。递来漱口水时,她特意叮嘱:“以后吃排骨记得用牙线。”
走出医院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公晃了晃手里的牙线盒:“今晚回家给你做糖醋排骨?”我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突然觉得人生就像这副牙齿——看似坚固,却也会被微小的困扰纠缠;而真正珍贵的,是那些在疼痛时递来的温水,是漫长岁月里不离不弃的陪伴。
街边的烤红薯摊升起袅袅白烟,甜香混着晚风钻进鼻腔。我突然想起诊室墙上的标语:“健康从齿开始”,此刻却觉得,真正滋养生命的,是藏在齿间、融于岁月的人间暖意。

简介:王芹大辛庄街道中学一级教师,爱好读书写作。




